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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画梅03 ...

  •   (3)
      “胡子切是为了来看您啊,老师!”
      女孩睁大了眼,为她的迟钝感到不可思议,“他是喜欢您!”
      “得了吧,”她嗤笑一声,像听到一个荒唐的笑话,“他只是觉得我可疑罢了。”
      “为什么要觉得老师您可疑啊?”
      她没有回答,偏头望向窗外,嘴角的烟被火星慢慢浸没。窗外垂枝上积雪消融,晶莹的雪水间依稀可见新生的绿芽已经悄悄冒了头。又是一年冬去春来,面前的女孩也似新抽条的柳枝,身形已可见几分婀娜韵味,神情不服气的眉眼间如含苞的花,在日渐绽放出少女的妩媚来。
      髭切当然不是一振会随便受人左右的刀,她的嫌弃一直表达明显,他这些年也依旧我行我素。这样的行为的确容易迷惑怀春少女,但她已经是根老油条了,又对他实在太过了解。
      她摇了摇头,烟灰就如枝头融雪落了下来,“我知道那家伙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啊?”
      “……”
      她转回头,随手操起桌上的讲义敲上好奇追问的女孩的头顶,“还赖在这不走,回教室上课去。”
      女孩跳起来,嘻嘻哈哈地往外跑,跑到办公室门口时却一下刹了闸,薄绿太刀挺拔的身影就一直等在门外。当年和付丧神斗得鸡飞狗跳的小婶婶如今也终于懂得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点淑女形象了。她看着小婶婶的变化,有时也会想,自己的确在慢慢变老。

      “老师,宫本老师他又说您坏话了!”
      “他说您是没有性生活的单身老女人、造成空气污染的老烟枪男人婆什么的,还说您课上讲的那些都是您求爱不得心理变态才有的胡言乱语!”
      “他说话太过分了,老师!”
      几个学生拥到她身前,叽叽喳喳地争抢告状。她本来在望着操场发呆,回过神听清她们在说什么,不禁哑然失笑。
      “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怎么可能啊,老师!他就是嫉妒您比他受欢迎!”
      的确,上学期评选优秀教师,学生们多半把票投给了她,而作为剑道课老师本就不受欢迎的宫本越发成绩惨淡。这可关系到年终奖的,说宫本是嫉妒有理有据。
      但她还是笑着摇摇头:“你们想多了,宫本老师只是不赞同我的教学理念而已。”
      一直以来不赞同她的人都很多,宫本只是其中一个。这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如此,不管不顾的性子像头牛,谁劝也不听,撞上南墙也不回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她这么多年还是毫无长进。唯一的进步大概也只有心态佛了,不会再听到反对声音就与人操刀子干得头破血流。但这大概也不是因为她脾气变好了,只是没什么教师荣誉感。这份工作本就不是她的本业,只是时政对她的安置与补偿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这学校里又有哪个教官是本格教书匠?都是一帮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却要每周开会讨论“教学理念”,她觉得这就是在搞笑。

      “嫉妒可不好,嫉妒之心会让人变成鬼的。”髭切听说这件事时,又如此悠悠念叨起他常挂嘴边的话。付丧神温软的笑容看起来总是和善无害,“需要我替先生您劝劝他,要更悠哉地过日子吗?”
      “你是我谁啊你替我出这个头?”
      她毫不领情地反问。一旁小婶婶幸灾乐祸地拍着手,故意做出无声嘲笑的表情,髭切也不以为意,依然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说的也是,是我唐突了。”
      她没有回应,捡起手边书本再次向还在卖力做颜艺的小婶婶后脑勺拍去,“女孩子别做这么奇怪的表情。”
      “嗷!”
      “啊,家主!”
      少女发出一声夸张的怪叫,刚从外面走进来的膝丸就紧张上前。她实在没眼看这俩人,起身去办公室外面透透气。

      “……老师她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我也是在外面刚刚路过别的教官那无意听到的,”膝丸微微皱起眉,声音低沉,“先生的一位故友,好像不久前刚去世了。”

      她本来是想找个避人的地方抽根烟,快走到楼梯间时却看到拐角处隐约露出一道纤细的侧影,乌黑的发侧戴着一枚已经过了太多年有些褪色却显然一直被精心保养的金色流苏。
      坐在楼梯上的女孩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状若桃花的眼睛眼角处微微泛着红。她本来想扭头离开,但看清对方是谁,不禁停住了脚步。
      “老师。”女孩点了点头,先开口道。
      “……怎么坐在这了,还不去上课吗?”
      “我会看好时间的。”
      “嗯。那不介意我也在这坐一会吧?”
      女孩没有回答,她就干脆地上前,在女孩身边坐了下来,手习惯性地摸向兜里的烟盒,又在对方的目光中停住。那双深青色的眸子里蒙着幽凉的光,她看了一会,然后移开了视线。
      “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还请节哀。”
      “……听说您以前和我母亲认识?”
      “嗯,我们算是老战友了。她当初早早退役嫁了人,我们还感叹她运气好,不想现在……抱歉。”
      “没关系的,老师。”
      女孩的声音很轻很淡,就如她现在望着远方的神情。她隐约察觉那神情间对亲人逝世的哀恸成分并不多,更多像是在为另一件事悲哀。
      “如果还有别的苦恼,也可以说说。”
      她边说着,手压在衣兜上,克制着想抽烟的欲望。
      “别的苦恼……我也不清楚我现在该不该为这种事苦恼……老师您如果忍不住就不用忍了,没关系。”
      “……啊,真不好意思了。”
      她为被学生看穿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但还是如蒙大赦,痛快地摸出烟盒。打火机“咔嗒”一声火焰明灭,她深吐出口气,一片烟雾在楼梯间弥漫。
      “苦恼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它就像杂草,长在那也不是谁希望的、谁能控制的。”她转头望向女孩沉默的侧脸,“有杂草也没关系,只要把它拔掉就好了。”
      “……老师,还记得您当初刚带我们的时候,课上教我们回去要对喜欢的人坦然说爱吗?”
      “嗯,记得。”那件事还被狐之助告状,第二天教导主任就来找了麻烦。“我记得你当时说自己喜欢三日月对吧?”
      “……宗近啊,”女孩自言自语般的喃喃,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他的眼睛里只装着月亮和一个死人罢了。”
      “老师,如果您表达爱意的对象并不愿意回应您,您会怎么办?”
      “……你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到我了。”
      她怔了一会,唇边一缕烟雾在她无意识中幽幽散开。然后她好像烦恼地抬手按住头,发间手指慢慢收紧,语气有点无奈。
      “这我还真的没办法给你什么好建议,我也不是很会处理这类问题的情感高手,年轻时的选择给你做不了什么正面参考。”
      “毕竟按我的脾气,不再爱我的,我也不会再去要他了。”

      (4)
      她很少会为过去的事后悔,但那件事却让她时隔多年后再次尝到了悔意。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年对那个坐在楼梯间神情悲伤的孩子到底都说了什么,但是当时政的调查组找到她,告知她关于那个孩子的噩耗时,她下意识的就觉得,都是她的错。
      “我们需要知道关于神代沙罗全部的事,还请配合。”
      “还有什么事好说的?她就是个温柔乖巧的好孩子。”
      “教官大人,要知道你口中‘乖巧的好孩子’现在可触犯了身为审神者最大的戒律,而且畏罪潜逃,恐怕已经投奔历史修正者的阵营了。”
      “那又怎样?你们毁了她的一切,杀了她全部重要的人,还指望她乖乖留在这吗?”
      “教官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
      她冷冷望着面前声色俱厉的调查员,眼里一片无动于衷的死灰。她突然觉得很累了,甚至将心底翻涌的愤怒与悲伤发泄出来的力气也没有,对方是想借这个理由将她拘走也好,还是报回给政府再多记她一笔账也罢,她都随便他们。

      身着高级军官制服的男人这时走进来,摆手挥退了调查员。她神情不变地斜眼望着男人,对方对她不善的眼神和气地笑了笑。
      “很抱歉,我们并没有找您麻烦的意思。还请允许我为他们的无礼,向您赔个不是。”
      “免了,我可受不起您这种大人物的礼。”
      “您刚才说到她‘全部重要的人’,其实不然,她还有一位亲人平安活着,也是我这回来找您的真正原因。”
      男人自说自话地继续下去,在成功引起她惊讶的反应后眼中露出满意的笑意。他主动领路,带她去了一间教室,门口有全副武装的官兵把守。她在男人的示意下狐疑地从门上的窗户向里望去,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在前排安静坐着一名单薄的少女。
      逆着光她只能看到女孩侧脸精致的轮廓线条,但仍然依稀辨认出她熟悉的模样。
      “……那孩子是谁?”
      “她是神代沙罗的妹妹。”
      “……我从没听说过她还有一个妹妹。”
      “我们发现的时候也很惊讶,但这是事实,她们的确是亲生姐妹。”
      她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住男人微笑的脸,“所以,你想怎样?”
      “那孩子会在之后接替她的姐姐,成为新任审神者。在此之前,她需要一个教导和照顾她的人。”
      注意到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男人又补充,“您放心,她似乎是一直被藏在神代沙罗的本丸,在那里长大的,对审神者和付丧神的事很熟悉,教导起来并不困难。
      “成为审神者?”她的声音一下尖锐起来,“在她姐姐遭遇过那种变故后,你们怎么还能让她做审神者?怎么能对她做这种事?!”
      “大人您误会了,这是她自己要求的。”男人平静地解释,坦然的神情看起来说的是实话。他语气有点感慨,“她真的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姑娘了。刚刚失去了身边所有最亲的人,生活遭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有表露出太多悲伤来,甚至还能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也或者,她本来就别有目的。”
      她明白过来,说是教导和照顾,其实就是要对这个孩子进行监控。
      或者这也是测试她的忠诚度的好方法,她冷笑着想。
      “我相信,无论是看在您的故友的份上,还是为了您的学生,您都会愿意接收这个孩子的,对吗?”
      “何况她现在所遭遇的这份痛苦,大人您应该是最能有所体会的。”

      她推开门,那道陷在光里的单薄身影微微动了动,像是一个被拧上发条的人偶,但接着就好像动力不足又沉寂下去。垂落肩头的发丝掩住了“人偶”大半苍白的面庞,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设想了接下来她将面对一张怎样或安静或悲伤的脸。
      直到她走到对方面前,女孩终于向她抬起了头。
      那是张还不过十四五岁年龄的孩子的脸,就如当初在楼梯间的那个女孩的模样。她看到了她熟悉的状若桃花的眼和宝石般深青色的眸子,像她的战友,也像她的学生。
      她失了态,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知是悲凉还是感到毛骨悚然。因为眼前的女孩——
      是向她明媚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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