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ping》Wreeen

295、第289章 再见

　　“愣着做什么，应敌。”
　　我侧身踏入崔斯特下意识想要抓住的时间流。那其中的空气仿佛稠粥一样浓，阻隔了崔斯特身后那自深渊之门中突袭出来的恶魔。而他原本正背对敌人，显然没有多余的空间做出攻势。
　　于是崔斯特就地一滚，这也为我挥出长刀提供了空间。
　　干得不赖嘛，过去的我。
　　现在的我也依旧毫不逊色。
　　还是海辛制式长刀用得顺手。或许是因为我早已在时光中溯行多次，我只是随手在武器库中挑了一把长刀，都能让它染上璀璨的蓝焰。
　　等崔斯特将时间停缓撤去，我便横刀一甩，将挂在刀刃上的恶魔血液尽数抖落。
　　“你是……？”身旁的崔斯特终于回过神来，一边谨慎地观察着战局情况，一边不忘了窥探我，“之前好像没有在本家里见过你？”
　　此时已是海辛家被围攻之时，庭院中也开启了无数道恶魔随时蜂拥而出的深渊之门，可谓是真正的内忧外患。
　　我瞥了一眼曾经的我自己，双目虽然略微被迷茫遮掩，但依旧明亮，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眸中朝气仍未熄灭。他的脸上似有疑惑，又似有某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钦佩。
　　很少有人有机会这样端详过去的自己——换一个视角来说，也很少有人有机会这样端详未来的自己，只是他暂时还不知道。
　　还算有趣。
　　于是我挑了挑海辛制式阔边帽的帽檐，笑道：“正常啦。不过年轻人，与其在这里揣测我的身份，还不如专心面对眼前的裂隙。”
　　崔斯特仿佛忽然回过神来，但身旁的恶魔已经被清理干净，他一时之间也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果然还是很年轻。
　　眼看着面前的裂隙再次荡开了不稳定的波动，或许新一波敌人就要从深渊裂隙中涌现，我调侃了曾经的我一句：“怎么了，是我记错了？海辛家现在是由前辈写符、由后辈杀敌了？”
　　那一瞬间，我看见他脸上转瞬即逝的傲慢与不甘。不过那毕竟是我，是一个很识大局的成年人，他几乎立刻就准备掏出白粉笔封印裂隙。
　　但是此刻，长廊的尽头也传来了其他后生的脚步声。海辛家族人的脚步声总是响亮而清脆。
　　我的时间很紧迫，也无意与过去的我继续耗下去，便抬手挡下了他下蹲的动作：“不用了，有人要来了。”
　　重新打量着那张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脸，眉目间的弧度与角度都是我曾经最熟悉的模样，竟然也有些怀念。
　　我的旅程就快要走到终点，但他才只走了一半……还不到呢。
　　我拍了拍曾经的我的肩膀，将长刀架到自己的肩上：“我得去拯救下一个粗心大意的小家伙了。回头见啦，大少爷。”
　　那一句大少爷的称谓似乎点醒了他，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试图抓住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的，你究竟是——”
　　我闪身跃入了时间的间隙，仿佛鱼一样快速游离了他的身边。
　　接下来，我要去确认弗拉德的情况。
　　过去的我会带着弗拉德进入海辛宅邸，这样他才有机会在三件宝物齐聚之时打开真正的、位于海辛宅邸顶空的深渊之门。
　　曾经的我以为杀死了那半天使状态的威廉，便能阻止这深渊之门的打开。
　　但他不知道，正是现在的我……还有他最信任的弗拉德一起，亲手打开了那扇头顶的门。
　　在海辛家宅邸的底层，地下室大厅的中央。一个繁复而华丽的符文阵法已经接近绘制完成，如果威廉或是曾经的我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于——这阵法分明就与书房中的那一个别无二致。
　　弗拉德正将手电筒咬在嘴里，继续用各类灵媒材料混合焚烧的灰烬残渣填充法阵的最后部分。
　　在他一旁的工具台上，静静地摆着属于康斯坦丁家的逆序圣经和属于美第奇家的倒置白十字。圣经那陈旧的外壳在昏暗的灯光中仿佛一张被揉皱的老人脸皮，一旁的白十字雕像兀自永恒美丽，反射出莹白的光芒却又被圣经的书页吞食。
　　“我把第三件圣物带来了。”
　　内视的眼睛确认了心脏与血管的位置，在胸膛左侧准确无误地疏散开血肉，让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就这样直白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却没有漏出任何一滴鲜血。
　　这便是属于海辛家的圣物——每一代加百列相承的天使的心脏，每次搏动都会拉进人间与深渊距离的罪魁祸首。
　　它被我自深渊中心那残破翅膀的加百列胸中掏出吞下，溯洄了百年的时光，又重新带回了深渊之门的旁边。
　　我伸出手，从胸膛中将那枚心脏取出。天使的身体机能使我即便离开了心脏这一器官仍旧能续行一段时间。
　　我忽然笑了，对着弗拉德轻声道：“弗拉，快看，我把你的住所拿在手里了。”
　　所谓天使的心脏，外观上似乎与普通人类的心脏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它每一次泵动的间隔都精准无误，这让我想起了德古拉城堡中的时计塔。
　　弗拉德回过头，马尾中散乱下的金发从他肩上滑落。他皱眉以对我的玩笑：“快去放好。”
　　“别担心嘛，只是短暂地离了心脏，我还不至于就此死亡。”
　　虽然这样说了，但失去了循环系统的中枢，肌肉间的酸涩汇流成疲惫、肺腑间的滞涩糅合成窒息，极其轻微，却也在逐渐侵蚀着我的意志。
　　弗拉德将另外两件宝物按照我的图纸摆放在对应的位置，我也将手上的心脏放下。不过在我宝贝的心脏与布满尘土的地面之间，我还是隔了一层手指。
　　“扑通”
　　“扑通”
　　“扑通”
　　只剩下弗拉德手电光源的地下室中，只有那颗被我握在手中的心脏还在兀自地搏动着发出声响。
　　弗拉德的声音自另一边的黑暗中传来：“我们……就这么等着？”
　　“是啊，没有心脏泵血，我有点累，做不了太多的活。”我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想要把因缺氧带来的困意驱散。
　　“我可以帮你。”
　　“不用。”我将脑袋搁在了膝盖上，半阖上眼睛，“等一会就好了，威廉叔叔会帮我们念咒语的。”
　　我听见他的鞋底踏过我们之间明灭的黑暗，面前的幽邃因他手中的光晕淡去。
　　“弗拉，我有些累。”我把头彻底垂了下去，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接住我。
　　不出所料，我被拥入一个浸满玫瑰气息的冰冷的怀抱。
　　“距离你想要，改变的未来，还有多久？”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没有很久了。”我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依偎，闭上双眼，“已经万事俱备，这一次会是好结局的。”
　　“你要独自去深渊中行走吗？”
　　我凑到了他的侧颈旁，迷迷蒙蒙地应着：“嗯。”
　　他没有躲闪，就像每一次我不会躲开他的进食一样：“为什么要留下我？”
　　“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啊。”失血带来的晕眩逐渐让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意识在逐渐黯淡，“你还得救救那个迷惘的我呢。”
　　“请你陪着过去那个没用的我一起去迎接他的未来吧，他真的很需要你。”
　　弗拉德清浅的笑意很近：“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没用的了？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脑中越发昏沉，只觉得天使那来自深渊中的恶魔本能在一点一点占据我的身体。但我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现在说话变得这么流利了吗？”
　　“拜你所赐。”
　　“当然了，我现在已经很强大了。但我还是需要你。”
　　我忍不住，我克制不住了。
　　我一口咬上了弗拉德那毫无防备的侧颈。弗拉德并没有提前预料到，身体微微一搐地紧绷，继而松弛下来。
　　没有利齿的我只能依靠犬牙勉力的摩擦才能刺透他苍白而微凉的肌肤，尔后满溢着深渊气息的鲜血便顺着口腔淌入喉咙，慰藉了恶魔力量快要干涸的身体。
　　吸血鬼的血液黏腻、锈涩却甘甜，仿佛陈酿于玫瑰庄园底部坟茔深处的红酒，冰冷却沁人心脾。
　　“所以……救救我吧，弗拉。救救我。”
　　我咽下他的醇美，揽着他的肩背与脖颈，只觉得疲惫得想哭。
　　“好。”
　　他的回答短促却隽永，填满了我的耳膜，将法阵启动时三枚圣物的嗡鸣声抵消。铺天盖地的深渊气息仿佛瀑布一般自天上奔涌而下，一瞬间便弥补了我因为心脏确实而感到的乏力。
　　深渊之门洞开了。
　　我舔舐着弗拉德颈侧的咬痕，试图让它快一些恢复。
　　我忽然想到，最初德古拉本就是因为天使加百列的授血，才成为不朽的血裔。或许刚刚天使血脉驱使我做出的也不过是身为恶魔的本能。
　　“我该走了。”我该去深渊中奔波穿梭、关上每一扇被标记的深渊之门，同时不断驱赶包围出加百列和茜拉的所在。
　　“嗯，我也该走了。”弗拉德该去拯救那个因为失去一切、被万千罪业压垮了心神的过去的我了，“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在深渊中心。”
　　我没有告诉他，下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