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ping》Wreeen

261、第255章 加百列（1）

　　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应该说是一切罪业初始的地方吗？亦或是一切罪业即将终结的地方。
　　我再一次抬起头凝视着再熟悉不过的海辛宅。天空中横亘着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深处浓缩着望不见底的深紫色；已经凝华的深渊气息肆无忌惮地自深空中的门扉流泻而下，沃灌了整个庄园。
　　这个时间点，过去的我应该还没有抵达这里。
　　但我仍然记得那被封锁在海辛家主宅内的、那枚妈妈留给崔西和我的戒指。我的戒指已经送给了弗拉德，所以那枚戒指只可能属于崔西。
　　我垂下目光，瞄着已经与狼人牵在一起的、我妹妹的手。那银色的戒指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戴在她纤细修长的小指上。
　　她会死在这里吗？
　　我不禁这样猜想。
　　“怎么了，崔斯？”或许是留意到我的犹豫不安，弗兰肯斯坦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随后他唐突地感慨道：“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比我还高了，是能独当一面的小伙子了。”
　　“什么啊？”我不耐烦地甩掉他的手臂，笑道，“事到如今为什么说这种话，我都成年这么久了。”
　　“突然有了这样的心情，有感而发罢了。”他摇了摇头，长吁出一口气，“世界末日的场景也不过如此吧。”
　　我感觉到身后被一道锐利的目光划过，回首处看见的是桐生里翠。
　　我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愿望和动机，因此我从未看透过她。
　　“你说的对……不过，面对世界末日，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某些人说吗？”无视过桐生里翠幽怨的眼神，我继续对着弗兰肯斯坦咧嘴笑着。
　　他当然不蠢。但他只是轻飘飘地扫过站在我们身后的桐生里翠，说了一句：“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如果那是心结的话……就只能靠自己了。”
　　“你未免太傲慢了……”我自知插不上话，只能提着行李继续向前。
　　海辛家中的人们已经被过去的我疏散了，这里徒留下一个空洞洞的旧宅。
　　洞开的大门仿佛在欢迎着家人归来，但黑暗已经成为了宅子的主人，一丛丛地簇拥在门厅的里面，等候下一个到访者的来临。
　　而我们正是那被邀请的来宾。
　　……不，已经有人来了。
　　我皱着眉，发现门厅入口处已经被踩下了一串脚印。
　　看形状，那脚印只有半个脚掌，但大小却与成年男性的足迹相近。加上脚掌的形状是分成两半的半月形……是某种直立行走但是有羊蹄的生物吗？
　　宅子中的深渊气息异常浓郁，崔西已经不适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但在那萦绕不绝的深渊气息之中，我仿佛嗅见了某种令人非常怀念的味道。
　　干燥的雪松松针、阳光照过的旧木板、晒干了的水果干、藏在口袋里的牛奶糖、还有那个人身上标志性一般的……雪茄烟丝的味道。
　　我望着漆黑的门洞，却似乎看见往日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来，淹没过我的脚踝。
　　虽然在先前的冒险中我对于罪魁祸首的身份早有定论，但真正即将面对时，还是难免……心生动摇。
　　毕竟在童年的我的眼中，休·海辛一直都是一个令我感到骄傲的爸爸。他是我的超级英雄、是我遇见任何难题的□□、是那个会一直保护全家人的壁垒。
　　老爸怎么可能会老掉、怎么可能会死去呢！
　　但挖掘出的事实总是无情的。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在扮演“父亲”这样的角色，其目的仅仅是：在他无法在人间行走的那段时间，由我来保有那颗不断拉近深渊与人间距离的心脏。
　　或许休·海辛——我的爸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从一开始，存在的就只有天使加百列——或者说，恶魔加百列。
　　我们一起沿着那脚印走过悬挂有海辛家历代族长画像的长廊。昔日我并未留意过的细节，即每隔一些代的族长都有近似的相貌，也逐渐变得明晰。或许从一开始，海辛家的存在就是恶魔的计划之一。
　　我们不断挣扎、不断为了成为更名副其实的传奇恶魔猎人而磨砺自己，却从未想过这一切不过是不断地为着深渊的野心堆砌宏图。
　　纵使我可以回到过去，回到年少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我却始终无法逆转我的爸爸就是加百列这一事实。
　　崔西安静地听着我平淡的叙述，最后松开了狼人的手，从身后拥抱着我。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所有谜题最终都需要一个答案。这一次能够和你们一起见证，我很开心。”
　　我想要拯救的人很多，我利用我的能力来到他们的身边，试图达成自己的愿望。
　　我不知道是否击杀了加百列就可以距离愿望达成更进一步，但我知道这一定是路径上必不可少的一步。
　　“欢迎回家，都是一些我再熟悉不过的人啊。”
　　就在我试图从沉湎的思绪中抬起头时，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面前响起。
　　我能明显感受到崔西手背上因紧张而暴起的青筋。
　　“崔斯特、崔西、维克多、伊丽丝——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挚友……我的好助手。哎呀，还漏了一位，那是我的女婿吗？”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与老爸再度相逢时，我们都会说些什么。看来他和我想的没差多远——这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日常。
　　我将目光投向立于对称旋转楼梯下方伫立着的身影。他的面容依旧是我熟悉的爸爸的样子，也和那历代有天使传承的族长相同。他的脊背永远不会因为岁月的蹉跎而弯下、他的胸口永远骄傲地挺起、手臂的线条流畅而矫健，是最适合持刀的身材。
　　但他腰部的剪影则骤然狰狞。
　　自后腰处狂野地舒张开六支纯白色的羽翼，其上的羽毛即便在黑暗中也沉默地闪烁着微光，渲染着神圣的意味。他腰部以下则完全蜕变为野兽。下肢关节向后反折，精壮的羊蹄衔接着，一种象征着原初的原始美感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不经意间便让我看得入了迷。
　　等等。
　　我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高等恶魔了。
　　它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便已经能够操纵人们的心情、诱导人们产生原本不会生出的想法。
　　我揉了揉眼睛，面前的加百列仍旧是那副半人半羊舒展着六翼的模样。他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眸中涌动着太多情绪。
　　“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崔斯，你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加百列倨傲地称赞了一句，我却无法从这句话中获得一丝喜悦。
　　“怎么了？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听我说这句话了吗？”他就像是老爸经常会做的那样，微微歪着头望向我。
　　我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我的回答：“但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老爸。人总要学着长大。”
　　我抽出了我自己的海辛制式长刀，湛蓝色的刀光因获得了深渊气息为燃料而明亮起来，就像是黑夜中蓦然睁开的幽蓝的双眼，正随着我身体的一起一伏而呼吸般搏动。
　　“真是漂亮的蓝色。”加百列审视地打量着我平举的长刀，微笑着也从自己的刀鞘内抽出长刀，姿势与我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我的姿势与他一模一样。他的长刀刃身上缭绕着比我的长刀上高出数倍的火焰，我甚至能听见那原本应当是宁静燃烧的火焰中因为炽烈而不断爆裂的声响。那火焰在燃烧之极后又顺着刀身缓缓滴落，像是热到极点之后回归的寒冷。
　　“不过，看来距离成为静思之刃，还差了许多年。”
　　“崔西！弗兰叔叔！艾德蒙德！伊……桐生小姐，快醒醒！”我大喊着他们的名字。我从未奢望过自己能这么快就战胜老爸，更不用说此刻对阵的还是加百列。
　　加百列的神情柔和得看不出杀意或是锋芒，他就像是日常聊天一般地开口：“该把我放在你那的东西还给我了，那颗心脏。”
　　清醒之后的弗兰肯斯坦与桐生里翠微一对视，立刻向着门外冲去。
　　我用余光扫见了弗兰肯斯坦背着手对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嗯？这是只想留下我们自家人吗，维克多也太见外了。”加百列低下头笑道。而下一秒，凌烈的杀气直逼向我的面门，我在下意识中暂缓了时间后横过刀勉强格挡，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反应很棒，儿子。”加百列露出一抹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如果你妈妈在的话，她也会为你而感到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