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ping》Wreeen

254、第248张 弗兰肯斯坦（4）

　　“我们此行只是为了协助家主‘复活’您的爱女而已。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项需要告知您。”
　　伊丽丝抬眼看向弗兰肯斯坦，只觉得他的面目隐藏在烛火摇曳的阴影中，略显阴沉和陌生。
　　家主深吸了一口气，轻抚着胸口，低声道：“请说。”
　　弗兰肯斯坦则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般口若悬河：“在我看来，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除了这一副构成了供给他人观赏的‘肉/体’之外，还有所谓的‘灵魂’存在。根据您提供的资料、文本和画像，我可以尽我所能地将她的‘肉/体’恢复成您所熟悉的模样……但是利用人造人的技术获得生命的生物，仍旧像是一个崭新的生命一样。所谓‘灵魂’，无非是由性格和思想构成，而性格和思想又是因为个体经历的‘记忆’而产生。如此，即便新生的人造人不会拥有婴儿一样小的脑容量，但她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也就无法形成她的性格、更遑论灵魂。
　　“即便如此，您也还是执意要‘复活’她吗？”
　　弗兰肯斯坦显然不适合做一个商人，否则他不会将己方最丑陋的劣势、对方最担忧的关键暴露无遗。
　　“如果仅仅只是想要重现她的音容相貌，我认为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何必为了一个念想，再度让一个无关的生命踏入世间呢？”
　　房间中是令人无可奈何的沉默，火星偶尔窜起“噼啪”的声响，尔后又跃回烛泪的深坑。
　　伊丽丝听见了弗兰肯斯坦一声出自鼻腔的轻笑：“这确实是需要考虑一段时间的难题。不知道您是否介意我们在您的庄园中多逗留一段时日，以等待您最后的决定呢？”
　　美第奇家主拖开了椅子，颓丧地坐了上去，用双手不断揉搓着面部，片刻之后才回答道：“抱歉，让你们看到了身为家主的我失态的样子……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就按你说的来吧。我还需要一段时间说服我自己、也要说服我的夫人。”
　　“哦，”他恍然地抬起头来，唤进一名家仆，“带着二位客人去客房休息吧，今天舟车劳顿辛苦了。”
　　“……也就是说，他其实想要复活的，是他女儿的‘灵魂’吗？”在去往客房的路上，伊丽丝跟在弗兰肯斯坦的身后，径直开口问道。
　　弗兰肯斯坦的脚步未停，他也没有回头：“是的，但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其实，或许孱弱的人类并没有‘灵魂’这种东西，正是那些我们经历过的，才书写了我们究竟是谁。而死亡则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当生命结束，那些回忆都将如碎片般随着千风飘散。人类并不像是恶魔那样，有着凭借残念重生的可能——或者被称之为转世、轮回，也许更好理解一些。”
　　“好残酷啊，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可是又为什么要否定那个人的死亡呢？”
　　伊丽丝因为这短促的问答交锋而一时哑然。她张了张口，斟酌着措辞：“因为活着的我们会怀念她。”
　　“那为什么当初没有救下她呢？如果再……如果再努力一些的话，或许她就不会死了。怀念不过是用回忆美化的后悔，但我不想后悔。”弗兰肯斯坦的叹息几若不闻，但伊丽丝还是敏捷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微苦。
　　他那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不后悔。”
　　说谎。如果不曾后悔，就不会有自己这个伊丽丝了。
　　“伊丽丝，我们来打个赌吧。”他转过身来，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究竟是悲哀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赌一赌美第奇的家主会不会确认人造人的委托？”

　　******
　　美第奇的庄园已经不复弗拉德曾经和我形容的那般秀美华贵。花园正中的喷泉水池中汩汩而出的是宛如淤泥一般的黑色粘稠液体，这些液体漫延过修葺精致的池沿，肆无忌惮地在园径和草丛间恣意流淌穿行，仿佛花坛中崭新又古老、神秘且诡谲的模纹。
　　崔西已经将海辛制式长刀抽出握在手中；狼人艾德蒙德则是自觉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就像是志在保护公主的骑士。虽然我不觉得我的妹妹需要别人的保护——更何况还是一只犬类恶魔——不过我都说过了我不会干涉他们，所以我只好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
　　我瞥见弗兰肯斯坦不情愿地走在桐生里翠身旁，像是骄傲的凤凰终于遇上了熟知自己还灰头土脸时的故交。也确实如此就是了。
　　“深渊的气息好浓……”崔西皱着眉说。
　　“如果有深渊之门要打开，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桐生里翠沉声道，“不要放松警惕，互相留意一些。”
　　看起来落单的只有我了，我想着。胸前挂着的十字架与弗拉德的子/弹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将它们塞回领口，也拔出了自己的长刀。
　　“我听说在之前，美第奇家曾经遭受过以海辛家为首的剿灭，因为据说他们与恶魔为伍、背叛了其他人。”虽然现在我对于策划了这一切的海辛家的立场存疑，但眼前荒无人烟的空旷庄园无疑印证了我的说法，“之后这里有被任何人接管吗？”
　　“哪有强盗洗劫一空之后再成为屋子主人的道理？”桐生里翠轻轻地回答，“这里已经不再有价值了，只有深渊还记得它能够作为门扉而存在……记得它曾经承诺过的代价。”
　　甚至已经在深渊中徒步过的我已经不再像崔西那样，对深渊气息感到如临大敌。但它仿佛石油一般黏着在皮肤上的感觉仍然不好受，我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将那一层不存在于现实中国的物质抹去。
　　我计算着时间：之前深渊之门打开的时间在弗拉德和我回到C镇的家之后。在来自深渊的黑雾降临之前，也只是在新闻上看到恶魔肆虐的报道，并没有其他地方深渊之门已经洞开的消息。我们现在显然还没有到达那个时间点，也就是说，距离门扉洞开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准备。
　　深渊中的黑暗是无法用普通灯光驱散的，但是此时我并没有深渊撕裂者v2.0……等等，之前那个探渊用的手电筒不就是炼金术师的家族成员们制作的吗，那么对于弗兰肯斯坦和桐生李翠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炼金术师应该也不在话下？之后我们可能面对的就是深渊中的恶魔浪潮、刻耳柏洛斯腐蚀性的唾液……这些对于崔西和我、甚至多了一个狼人来说更是易如反掌。
　　天色昏暗，无法根据天光判断时间。我掏出手机，现在是下午四点半。
　　我看见崔西握着刀柄的手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光着一闪而过。
　　是妈妈送她的戒指。过去的记忆扑面而来，我忽然想起了在深渊巨口之下、那宛如琥珀一般被封存着的海辛宅邸，我曾在那之中窥见了她的戒指。
　　我应该也来得及拯救崔西吧？
　　不论如何，在到达无可挽回的时间点之前，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喊住了弗兰肯斯坦，将深渊中需要的各种事宜告知了他。
　　我没有作弊，这也不算犯规。

　　******
　　“美第奇夫人？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伊丽丝连忙让出空间，供美第奇夫人可以进入屋内。
　　“弗兰肯斯坦小姐，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明白我的心情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丈夫他居然最终选择了放弃……那可是我的女儿啊，那是我的安洁莉卡……”夫人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纵横的泪痕，却根本无济于事。那些眼泪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成为晶莹的纹路，连同她鬓边的斑白一同，昭告着这个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伊丽丝忽然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俗语：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您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只是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陌生人，她能够算得上是你的女儿吗？”
　　“性格是由记忆构成的，对吧？那只要我们不去改变原来的安洁的生活环境、还像是原来对待我女儿一样地对待她，是不是她就还是会成长成为安洁莉卡？”夫人的吐字愈发急促，她就像是拼命地想要说服什么人一样，用压抑而又颤抖的声线诉说着自己的想象。
　　或许她自己也不认为这样做就能得偿所愿，但她愿意相信。
　　“又或者说……那个所谓的灵魂碎片也好、记忆碎片也罢……真的没有收集起来的可能了吗？”她似乎抓到了某个闪现的灵光，立刻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抓在手中，扑向了伊丽丝，握住了伊丽丝的双手，“我还保留着安洁的日记本、她的画像、她最爱用的熏香和她弹过的琴，如果这些都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找，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伊丽丝安抚着美第奇夫人的同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弗兰肯斯坦从来没有这样苛求吧，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都是拜那些无法忘记也无法抹除的过去所赐。
　　毕竟没有人强迫她成为谁，她还可以为了自己而思考。
　　何其有幸。
　　“对了，弗兰肯斯坦先生是不是提到过恶魔的灵魂不会轻易碎裂散去？美第奇家的血脉应该能够拥有和恶魔融合的能力，利用这一点，是不是就能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