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ipping》Wreeen

197、第193章 心脏的重量（11）

　　“走吧，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跑。”
　　“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这天堂之下不过这么大，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虽然我一直都在怀疑父与恶魔是否真的是一种存在的两个概念，但当真正揭晓了这种可能性的时刻，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尽管这么说着，但我的身体仍旧机械地跟着约修亚。
　　“你到底是怎么接受这一切的呢？从毫无记忆地醒来，到无数次地看着自己从死人的身体中复活，再到发现导致自己死亡的凶手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兄弟……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看着他不甚宽阔的背影，我不自觉地喃喃着。
　　他回过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满是抬头纹的笑容，就像是午后阳光下在旧帆布包的褶皱中安然盛放的蓝色风信子。
　　他身上干燥松针的气息也萦绕不去，在这冗杂混沌的深渊气息中也让人感到格外的清新醒神。
　　我哑着嗓子，微微扬起下颌，就像是看着我老爸那样望着他的背影：“你身上的那股松叶的味道很像我爸爸……”
　　忽然一道凌烈的恶意扇过我的脸，将我整个人的视线打得歪到了一边。我感觉耳朵被揪起，维罗妮卡尖声的训斥透过稍稍痊愈的耳膜传了过来：“你倒是看看时机啊，有必要在现在这种时候扮演一个丧家犬一样的角色吗！难道你在等着谁闲着来安慰你啊？”
　　“……真是的，不过是消沉一会而已，不是谁都像你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的。”我捂着脸，刚刚那一记耳光也算是让我勉强清醒过来。
　　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转机还有很多。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一缕我怀念多时的气息隔着尸体通道从看似无尽的深黑中翩然而来，就像是自废墟与荒草中悠然转过的蝴蝶，琳琅的鳞片洒落下山谷另一侧的玫瑰香气。
　　应该说，久违了……吗？
　　不要这样啊，我才刚准备重新涂上原本坚硬的外壳，如果弗拉德就这样出现的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想要拥抱我黄金色的星尘。
　　然而迎面的黑暗中，却只有一双与弗拉德极其相似的黄金色的眼睛。
　　比起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的我们，那双眸子的主人显得格外平静而坦然，就像是为了这一刻早已准备万全。
　　那与弗拉德继承自同一血脉的眼瞳也比上一次遇见时脱去了几分稚气与青涩，至少看向我的目光不再躲闪了。
　　“……是你啊。”我无法克制心底如潮水般褪去的渴望，只余下失落与不忿填满了滩涂，连嗓音都无可遏制地冰冷下来：“好久没有正式跟你打过招呼了，陈烨。”
　　心潮起落间升腾而起的无名怒意让我简直想把他身上那与弗拉德同源的气息生生剥离下来。
　　陈烨的眉目自黑暗中褪出，连那副微微皱眉，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表情都与弗拉德如此相似……
　　让人火大。
　　“啊，瑞贝与你们是一伙的吧，那你和江蓠应该也都是早就和教会串通好了的吧。”我看见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但离得太远我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我只能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居然是派你来拦截我吗？是你太自信还是他们太看不起我们啊？还是说，你们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维罗妮卡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吸血鬼……血统……可那是……”
　　约修亚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只有……没办法……”
　　是在考虑能不能不战斗而选择另一条逃跑路线吗？
　　就在这时，原本静静站立的陈烨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抬手在胸口前方平抚，做出一个仿佛是虚握的姿势。而在他的右手手指真正扣紧的那一刻，一把暗红色的长刀已然凭空显现。
　　那长刀的样式居然与此刻维罗妮卡手中的我的长刀几乎无二。弗拉德原先也曾经利用过鲜血凝结成剑，但与血族操纵血液制造的兵刃不同，陈烨手中那把刀暗红的颜色……只能让我想起维罗妮卡和爱丽丝的发色与瞳色。
　　那并非是象征着温度的血色，而是交织着欲望与愿望的、几乎可以命名为疯狂的诡异的深红。
　　陈烨将那把诡异的红色长刀挥至身侧，皱着眉对我们这边说了一句什么。他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但维罗妮卡的肩膀却蓦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约修亚则直接半跪下来，头痛欲裂地抱住了脑袋。
　　“……颜色……你知道什么！”维罗妮卡尖着嗓子朝他怒吼，俯下身子轻轻地抚着约修亚的背脊，咬牙切齿道：“……果然……大火……是教会……！”
　　陈烨金色的双眼警觉地打量了一下维罗妮卡右手紧紧握住的长刀，继而他竟然提着刀缓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已经过去……除了休·海辛……没有人做错……为灾祸做准备……”他依旧是微微皱着眉，让那张略带亚裔的面孔深邃而忧郁。
　　我听见维罗妮卡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但我心底却无法遏制地氤氲开不安——每次遇见提到我老爸的名字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和休·海辛有什么关系？”为了掩饰那种不安，我强迫自己接上陈烨的话，却让那一份踌躇欲盖弥彰。
　　陈烨的视线转而看向了我。根据他的口型，大概能猜到他在说：“你们知道那三件宝物吗？”
　　三件宝物……康斯坦丁家的暂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既然在约瑟芬手中，也就相当于在教会手中了吧。美第奇的十字架现在正挂在我脖子上，海辛家……说的应该是静思之刃？如果是这样的话，就难怪教会他们想要抢夺我的长刀了。
　　“……你到底……教会的人？”维罗妮卡冷冰冰地问。
　　陈烨微微一怔，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合作关系……”
　　“……教会在做什么……神魔一体……他们收集……三件宝物……打开‘门’……天启……”陈烨仍旧扳着他那张略显青雉的脸，格外认真地阐述着，不像是有什么心机。
　　维罗妮卡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匆匆扫过我。我留意到她特意放慢了语速，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让我看清楚她在说什么：“是教会打开的深渊之门？”
　　陈烨重重地点头，也瞥了我一眼：“……最大的一扇……没有打开……我们要毁掉钥匙……”
　　“……毁掉……你知道那是要毁掉什么吗？”约修亚终于从昏沉的头痛中搁浅，他闭着眼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也许是因为靠的近的缘故，也可能是我又痊愈了一些，约修亚的话语我基本上都能收入耳中：“美第奇与康斯坦丁也就算了……海辛家，那可是……”
　　维罗妮卡提起手腕，打量着我那把刻满了符文的长刀：“是这个？”
　　“不。”陈烨看向我的眼神陡然弥漫上一层似有若无的模糊水汽，但他的声音却毫不朦胧：“是崔斯特·海辛的心脏。”
　　？
　　我没有听错吧，为什么是我的心脏？这整件事，和我有任何关系吗？
　　维罗妮卡又开始用她尖细的嗓音发出一连串脆而锐利的笑声：“所以……花费口舌……谈判的原因……是希望我手刃崔斯特吗……”
　　“——别做梦了。”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依旧斩钉截铁，字字铿锵到我几乎能完全听清：“我很喜欢他。深渊之门打开又怎样，死的人不会是我或者我身边的人。为了所谓的正义和苍生去剖了自己在意的人的心脏？你是几岁小孩儿吗？”
　　我那颗看起来已经成了贵重物品的心脏，竟然因为她这一句话，稍稍落了半拍，就像是一直如履薄冰的人终于一脚踏空，却坠入了甘甜的深泉。
　　原来又有人这么在意我了，我又在一个人的心里留下属于我自己的刻痕了吗？
　　陈烨听到维罗妮卡的训斥后，缓缓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中那把幻化而成的深红色长刀，沉默不语。
　　“……是里翠让我……对不起……”他嘴唇翕动，反反复复地用中文说着抱歉的话语。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金色的双眸中已然换上了坚定：“……那如果……一个交易……让约修亚……获得永远的宁静呢？”
　　维罗妮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我的长刀轮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凌冽的刀光裹挟着符文刮擦深渊气息而燎出的火焰，竟有几分势如破竹的意味。这让陈烨也只能立刻后退了半步，横过那把深红长刀稍加格挡。
　　“我最恨有人把我看重的东西放到天平两端，然后将最后一块筹码放到我手里。”她的音色宛如划过冬日青色大理石的金属，尖锐而冷冽，让我一字一句都听得格外清楚：“于我，还不如用那块筹码砸死那天杀的出题人。”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还在发呆？等着我真的来剖你的心脏吗？”
　　“……”我如梦初醒，拔出了白枪，又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不，不，我被你飒爽的英姿帅到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心上人太难以割舍，刚刚那一番话都足够我坠入爱河了。”
　　陈烨无言地扫视了我们一番，再次凭空挥手，这一次，他抓住了另一把悬停在半空中的深红色的长剑。
　　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我却忽然捕捉到，他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