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鬼们能几何？》周颜

4、第一章 卜算子篇（二）

　　天之所然奈何意，缘分天做捉弄人。
　　程岸大笑道，“在下程岸，这位是窦羽修。”

　　女子听了一愣，转而也笑了出来，“嗤，因缘巧合，实在幸会！日后就拜托二位多多指点了！”
　　程岸也回道，“确实很巧！”
　　她定了定，笑对程岸，“你倒是很爱说话，为什么这一位友人架子摆的这么大，连名字都要你替他来报？”

　　程岸看着姑娘心直口快，但气氛也是有些许尴尬，刚想回答，窦羽修却插嘴进来，“是否能成为友人尚未可知，姑娘与我们并不是同一路上的人。”
　　女子似乎不服输，“这是哪的话，大家同为终人，怎我就与你们不一样？要说不一样，应该也是你这样的大家之子得天独厚，有些许不一样吧？”

　　窦羽修被抢了白，被噎得无话可说，这话着实不假，但人人皆知窦氏荣光不再，他也不过是个落魄家族的继承人，谁知这话中是否有话？
　　程岸见状赶忙打断道，“姑娘！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不了解我这位朋友，他向来如此，我们互相都不必计较了！”
　　司咲雪却笑说，“没有计较！我只是有话说话！还望你们见谅！”

　　程岸刚想寒暄一下，眼前的姑娘先变了颜色，大呼，“糟糕！”转身就要跑走，不知想起什么急忙又转回来对二人说：“今日不可多言了！已经日落我得速速回府去了！”

　　的确，天色已沉，太阳最后的一丝光芒都已经被吝啬的收了回去，她急忙中还是爽朗笑道，“明日你们若无事，可去锦筵楼听我唱戏！回见！”
　　说着转身跑走。

　　有趣，有趣。
　　怎么看都是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偏偏要来终界见血。
　　程岸不认识这位司姑娘，却认识这司姑娘举国闻名的母亲。沈胭婳。
　　沈姬出身雁庭，雁庭坐落于汤楚边境，却是一国名姬的培育之地，年年都有绝色名姬从雁庭送往汤楚京都，而沈胭婳，便是几十年以来最名声大噪的那位。

　　早年她唱曲出名，却无奈没有戏楼请的动她，她便一直在雁庭附近的茶楼酒楼，甚至是河边巷口抱琴而吟。
　　权贵望族，花了重金，也只能远赴雁庭去听她唱曲儿——即便如此，沈胭婳也是雁庭最大的那棵摇钱树。
　　她的琵琶精致而绝妙，不唱不弹时总持一把华贵的烟花扇子，她唱曲儿，人们唱她：“手中琵琶冷面仙，烟花扇摇尔如烟。”
　　人们还说，她与雁庭老板的儿子相知相惜，私定终身才不愿前往京都。

　　而有一日，这位姑娘竟突然乘着司氏商行的轿子进了京都，只带了她不离手的琵琶和一把烟花扇，三日之内草草嫁给了司氏长子，令众人瞠目结舌。
　　进入了司氏商行的沈胭婳就此销声匿迹，有人说曾在京都的空巷见过沈姑娘弹琵琶独自唱曲儿，有时也见到她在不知名茶楼后院儿唱一唱，不过没多久，似乎就被司氏禁了足，再也不见踪影。

　　约莫三年后，大家才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这前前后后几乎没有满月酒，生日宴或者一切其他喜宴。大家纷纷传言这司氏重利轻别离，哪里容得下一个本就清高的歌姬，人们也猜想了无数种沈姑娘嫁过来的缘由，但这谣言绯闻，终于随着沈胭婳的去世渐渐散去。
　　沈姑娘走的急促，说是旧疾发作，司氏草草给她办了个葬礼，妾连棺位都不能进入司氏祠堂，不止如此，沈姑娘的尸身竟被送返回雁庭，司氏竟不愿将她妥帖埋葬。
　　沈姑娘的故事来得急，去的急，在好一段时间丰富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等大家说腻了猜烦了，便无人再提。
　　雁庭绝色沈胭婳，从此消失在红尘中。

　　今日竟得见她的骨肉，与想象中也大相径庭，实在让程岸深觉奇妙，他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要去听听这雁庭绝色后人的风采。

　　第二日程岸在锦筵楼招牌前徘徊，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窦羽修踪影，亏自己昨日还巴巴求他让他一定要赴约，这家伙果然还是我行我素！他恼着，眼见戏要开幕，决定不再等，自己一人走进了锦筵楼。
　　不禁叹道，此处不愧是汤楚数一数二的酒楼，装潢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前方是一个大的戏台，戏台上一个空椅子，台前宾客满座，要酒要茶，热闹非凡。
　　这时一个女子从台下缓缓走上前去，不再是昨日那浓妆艳抹又不搭调的装扮，她只穿着娇俏的粉色衣裙，长发盘成随云髻，一支简简单单的银钗挽着，脸庞丰润，眼神清澈，眼稍眉梢一同上挑，让人看了心中合意，但却像个实打实的小姑娘，丝毫不像唱曲唱戏的。她手中抱着十分古老而精致的琵琶，她坐到台上的椅子上，纤纤手指轻拨琵琶弦，琵琶声轻轻蔓延在喧闹的酒楼中，人群嘈杂间片刻静了下来，细柔的唱腔在大堂中传开。

　　这声音又细又软，程岸静静听唱词：“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细细弹奏，娓娓唱道。
　　程岸不禁皱了皱眉，这样的唱腔，汤楚京都内极少，会在酒楼里不唱儿女情长的更是少之又少，这司姑娘唱的，明明就是她母亲，名姬沈胭婳的翻版，正是汤楚边境人，不爱艳曲。似乎更像是一个清高女子独自一人的诉求。
　　不过沈胭婳就是因为这样遗世独立而一举成名，听上去总有些矛盾，最不世故的女子却因此得到了最世故的名利。
　　但是平心而论，司姑娘作为歌姬的火候恐怕还不及寻常歌舞伎，更不要说和她母亲那样远近闻名的名姬相比。

　　倏然听台下一声大喝，“下去！”
　　程岸蹙眉，向那人看去。
　　只见叫喊的人一身缎子衣裳，腰间数个玉佩挂饰，像是穿了一身钱币，而喊完那一嗓子，竟被旁边坐着的人用扇子直接敲上脑门儿。
　　坐着的人半躺在雕花椅上，明明比这叫喊的人更加跋扈，懒散的道，“下去？你也不看看台上是谁就喊下去？”
　　司咲雪停止了歌声，手上却还似有似无的摆弄着琴弦，眼神直视坐着的男子。
　　那男子在最前面的贵宾席位中，而程岸站在人群最后方，仍然听出了语中的讽刺。
　　这等不可一世，除了温如风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