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鬼们能几何？》周颜

13、第三章 烟花扇篇（二）

　　林间萧瑟，鸟鸣声散乱。正值清晨，几人便已上路，只是越向前行气氛越尴尬，程岸靠近姬芷茉一些，费力的才挤出一句话，“那个，阿芷听闻过双蕖怨吗？芙蓉哪道怨腊香，背风绿漪恨成双一首？”
　　芷茉知他没话找话说，又偏偏提个这么不打紧的，无聊到，“女家戏里梅成妆，荷香不待远衣裳。颓问双蕖风月好、尘间意浓转眼月成霜？唱曲人惯爱哼唱，不必常向我诉说你有多熟悉花街柳巷，吹箫奏曲。”

　　咲雪却突然浅笑出声，吓得程岸险没的凌空住。
　　“芙蕖痴到华灯颜色好，尔来女装荣华长，不比娇嫩命薄、喜人独能一季芳。”咲雪自顾自的唱辞道。
　　“我还不知咲雪也知这庭中曲。”程岸他暗自得意气氛有所缓和，只不过转眼又冷下来。
　　“这首曲子，是我娘写的。”咲雪幽幽地道。
　　这回程岸真的差点掉了队，“啊......啊？”
　　“双蕖怨曲子细腻婉转，虽流传得广，却极为难唱到炉火纯青，不知你听过哪位歌舞伎的？”
　　“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有那个福气听这名曲，这看过词罢了。”
　　“我也没听过。”
　　程岸恨死自己起了这么个话题，谁会知道这是沈姬所作呢？
　　“我娘这曲子本就婉转难学，她还将扇舞并用，据说折扇挥舞，如星月流转，银盘回旋，足以让人眼花缭乱，连连称奇。应是无人能复刻的，大家......也只不过街头巷弄随便唱上一唱......”
　　“那你呢？”程岸见咲雪低眉，已然不知接什么话好，“如果是你唱应该最相像了。”他只得僵硬的说了这么一句......
　　“你也见过我唱曲了，连寻常名姬都不如，何况是我母亲。我并不会舞双蕖怨......”
　　程岸恨不得自己，立刻掉落在眼下的万林之森中，连尸首都找不见了才好！
　　幸好这时，雁庭已在眼前--

　　只得叹其不愧为万国花柳之地，方圆十亩，亭台楼阁样样齐全，高低有致，雕篆精密，无数团菊、仕女舞、七彩孔雀雕制，终堂与之一比，竟如此落色！
　　五人站在门前，一行小厮出门迎接，院中走出一白衣男子，温润如玉，花红柳绿之间如此素净，宛如仙人。
　　那男子作揖，“在下沈关，恭候几位多时。”

　　雁庭庭院别致，并不似花街柳巷，个个女子如大家闺秀不轻易见人，女婢众人竟也都模样标志，毫无酒肉声色之感。大堂前有一处四方院子，内种数棵穿天杨，还有三个女子在树下抱着琵琶和歌而舞。
　　几人来到大堂，钟离站在首位，“在下钟离翎，此次特地带了几位能力出众的派遣人前来，望能助一臂之力。”他自己竟也不觉得膈应，赫赫有名的杂号禁军都跟来了，还用吹嘘什么派遣人吗......
　　“在下楚月。”
　　成吧，更膈应的这位，换一个面具就以为自己又变成楚月了。

　　钟离怕是看程岸三人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忍耐不得，只得开口道，“这是支队队长窦羽修，那是程岸，这位......”
　　“在下司咲雪。”
　　沈关自打迎接他们，还没有认真地看过咲雪一眼，倒是他身后的管家目光一直在咲雪身上，恐怕是认出了是当年沈姬之女。她现在这样一开口，沈关也只是淡淡的示意，与对他人别无二致。

　　“哎呀呀呀，早就听说雁庭别致，今日亲眼所见才知真如人间宫殿，这样精巧！”程岸夸张地大声叹道，“你看这楼宇，本是可以都筑成同样的形态，却偏偏彼此交错，中间阶梯也上下起伏，仿佛奇石一般纠缠一起，不知......”他冲着沈关笑说，“是否容易迷路呀？”
　　......
　　他自说自话的本领，真的无人能及。

　　几人各自去被安排的客房休息，据沈关说，守卫被袭击已经引起骚乱，女子们都日日难寐，今日必须要宴请他们五人，好让手下人先心安，更加要紧的是，再过两日就是边境郡守的寿宴，也偏偏选在了雁庭举办，想必当时必要他五人全力护雁庭周全。

　　去往客房的路上，程岸见到了阁、廊、亭、台更加奇异的造建之法，他决心不能自己踏出客房门，否则一定不知如何走出这层层叠叠的迷宫庭院。
　　这庭院还不仅仅建筑奇怪，花草树冠也令人叹为观止，早知边境多并蒂莲，多灌木，怕是有一大半都生在了雁庭之内，程岸暗想，怪不得沈胭婳的小曲儿里尽是芙蕖。

　　曲折蜿蜒，好不容易到了各自客房，程岸与窦羽修进入一间寝室，他将不多的行囊随手一扔，瘫倒在藤木椅子上。
　　那厢窦羽修将东西安置好，缓缓倒上两杯茶便开了口，“这院子奇怪。”
　　程岸挺挺身，从椅子上坐起来，顺手接过窦羽修递过来的茶，懒洋洋的说，“窦少爷，院子奇怪，哪有人奇怪啊。”
　　程岸正色，“你想不想问我点什么？”
　　窦羽修低眉，也顺势坐到程岸旁边的藤椅上，“问什么？”
　　......
　　“问......问姬芷茉首次被派遣为什么和我们一起，问为什么有月魉会的消息她却选了有两个拖油瓶的小队？我提示到这里了，你真的还是不想问吗？”

　　窦羽修从来不问。
　　在公玉崇一“死去”的那一天，窦羽修就出现在了程岸的世界。
　　那日他在程家辗转难眠，头晕目眩，于是迷迷糊糊走到了梦生崖。
　　那个罪孽滔天的地方。
　　他记得崖下有一条溪流，崖上洞口打开，黑漆漆而深不可测。他也不知自己如何爬上去的，只记得到了崖洞口，就见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从崖洞中走出来，竟是一个白净的男孩。男孩只是静静走过了他，独自下山。
　　很久之后窦羽修才告诉程岸，他第一次见到他，就发现自己看到一只巨大火红的神兽在程岸体内蓄势待发。
　　那也是他第一次用窦氏的眼睛看清虚幻之物。
　　似是麒麟作为万兽之首的吸引，也似是天意。
　　窦羽修知道他是公玉崇一，又在第二天听到了公玉崇一死了的消息。
　　可是第二晚，他又出现在那个洞口，这次仿佛是在等程岸来。
　　“昨天我哥哥在崖洞中给隐妹妹治病，我着急回家给他们拿草药，没有和你说话。”第一次对话是窦羽修开的口，如今程岸回想起来，当年的窦少爷相比现在几乎是个小话痨。
　　但是他第一次也没有开口问：你是不是公玉崇一？你是不是已经“死”了？你是不是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大概是因为窦家人会看人体，而窦少爷会读他心。
　　他总是靠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有如神助的眼睛了解着程岸的一切，当然还有一直相信程岸的心。

　　可是这次他该问了吧？！
　　不，他经过提示还是一言不发......
　　“窦羽修，”程岸坐的直直的，“姬芷茉想让我们帮她捉内鬼，代价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但是......”
　　“她有公玉崇一母亲或哥哥的情报吧。”
　　“......”
　　程岸知道万兽之中有一兽叫做“冉遗鱼”，擅读人心，他不止一次想：窦少爷怕不是鲲鹏的宿主，而是冉遗鱼的。
　　“她要你付出什么代价？拿走那怪物吗？”
　　程岸听了这话，恨自己不该急于和窦羽修坦白，如果自己说自己并不稀罕这条宿主之命，怕是窦少爷绝不愿意让他冒险，也不会愿意配合了。
　　“也没有，就是，让我们帮忙捉鬼，也可能她是看上你的灵力了呢......也可能......这怪物被抽出去也不一定没有活路......”
　　“别的恶灵被抽走有活的余地，但你身体里的是麒麟。”窦羽修语气越发镇定，程岸极其明白他的脾气，他表面越镇定，心里越怒气冲天。
　　“叩叩叩”
　　这时却突然有人拍门。
　　两人停止了话题，程岸飞快起身开门，只见一妙丽女子站在门口。她大方的行了一礼，道：
　　“二位小爷，奴家是雁庭中的琵琶女孟良，后日即是宴会之日，郡守吩咐了，我们歌舞伎自行准备乐曲贺寿即可，二位爷如果有兴趣也可以点上一两只曲子。”
　　程岸回头看了看窦羽修，道，“姑娘，有那种能劝自家爷消气的曲子吗？”
　　......
　　孟姑娘走后，窦羽修一言不发，期间程岸还马首是瞻的给他续了好几次茶。临到晚上沈关为他们接风，他们也没再提起姬芷茉的话题。
　　直到孟良快来请他们，窦羽修才说了一句，“别为了公玉崇一的清白丢了程岸的性命。”
　　是，别为了曾经的自己丢了性命，窦少爷说的没错。
　　程岸憋了一下午，本想赶紧说说话打打趣，无奈姬芷茉和咲雪迟迟在客房内不出，钟离翎竟早早去了大堂沈关处，程岸在廊中看看，也不敢乱走，却见廊前有数个石雕，精美绝伦，形色各异，奇怪的是却是石英石的质地，程岸心下不解，边境多雨潮湿，如此多石英雕刻岂不易于被风吹雨啄夺去精巧的篆刻？
　　果然雁庭还是有钱吗，大概是要十年一换这雕刻了，可惜了这石林。
　　这时，姬芷茉从客房内出来，见两人直直的站在门前，道，“刚才有个孟姑娘，说司姑娘身体不舒服，不去接风宴了。”
　　“可有什么异样吗？”是窦羽修问的。
　　姬芷茉看了看他，怕有些许惊讶于他的谨慎，“我也去敲门问了司姑娘，她说着实是身体不适。”
　　“喂，你们俩，我倒是发现异样了！”程岸突然说。
　　两人看向他，只见程岸满面无奈，“孟姑娘请完我们就独自走了，不领个路吗？这路你们谁认，请上前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