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鬼们能几何？》周颜

11、第二章 我今归故里篇（四）

　　程岸觉得，这一定是百年一遇的拜师会。
　　后来挟持帝君宏的侍女竟被正妃藏着的簪子刺伤，帝君得救，跑了程言，公玉浔却被擒得。终堂擂台场地一片狼藉，更加狼藉的是程岸骨折的左臂和伤痕累累的肩膀膝盖。
　　窦羽修则比他恢复得快得多，不出两日头痛之症已全然去除，但程岸还是骂了数次姬芷茉的鬼神秘幻术居然还有后劲儿。
　　再见钟离翎时程岸缠了一身绷带还瘫在百草堂病号房里，但还是气势汹汹的，“钟离！你算什么师父啊！说我们要摊上事儿了还真是摊上事儿了啊！老子小命差点没了你知道吗！”
　　钟离翎对他的大吼大叫无动于衷，“有人想要见你。”
　　“哈？见我？”
　　一人推门而进，看清来者程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还是如同拜师会那天一样黑纱掩面，露出的脸上只画半面妆，眼角眉宇粘着几片细长的羽毛，眼睛还是那样似有一汪星空，深不见底。
　　姬芷茉。

　　但一想到姬芷茉的可怕终力，程岸突然有怒而不敢发。
　　他佯装一副恭敬：“诶呀呀呀呀呀，芷姬大人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说着还半躺着作了作揖。

　　姬芷茉腰上依旧别着佩剑，让程岸想起她出神入化的剑法，不禁打个寒战。
　　“想来你已经在心里骂我无数次，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她自若的在程岸旁边的床榻坐下，“有一个计划，需要你和你朋友的帮忙。”
　　程岸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不自主“啊”了一声，看姬芷茉却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道，“芷姬大人勾一勾指头，神兽之灵为你所用，您动动手腕，安政都得为您开辟一个邸堂，小的人微言轻，怎能帮上您的忙？”他话里轻蔑又玩笑。
　　“程岸，你是否人微言轻，你心里有数，不要以为自己的秘密真的就是秘密，不被任何人知晓。”
　　程岸一愣。
　　“且不说你是左右丞相的弟弟，程葭视你极重，连恶灵劫亲哥死去都未曾与你详说，”姬芷茉站起身来靠近他，轻轻一笑让人毛骨悚然，“你身体里的东西，就顶我五十个邸堂。”
　　程岸本来玩味的表情突然凝滞，但只有一瞬，他马上抬眼对着姬芷茉道，“哦？那您来说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秘密？”
　　姬芷茉见他不死心，保持着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公玉浔杀了自己的弟弟，今日却自投罗网？”
　　空气凝滞。程岸心中慌乱。
　　“你难道不想知道，今日回来的程言为何能那么清楚我们比武拜师会的安排，并且…他甚至起死复生，指明了当年有人暗算于他？”
　　一字一句，让程岸不敢再妄动，他屏息凝神。
　　“我可以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姬芷茉盯着他，“汤楚有鬼。”
　　“为什么拜师会特意改了时间，却还是被程洄赶上？温妃身旁的侍女明明能从百人中挟持帝王，却挡不住温妃的一根簪子？”

　　是了，有鬼。
　　特意错开的时间还是被叛人知晓，而这时间的更改连程岸他们都是前一晚才知晓，若不是安政内部有鬼，消息怎会传递如此之快。而归乡后程洄布下线人控制住帝君，也就控制了姬芷茉和钟离翎，可一旦出了偏颇，侍女却马上被降服。
　　他应该也一直在怀疑公玉浔的忠心，所以做好了随时弃侍女这个棋子的准备。
　　“你在怀疑温妃？既然是她的侍女，也就为她所用，温妃又甚得宠爱，足够知晓安政的第一手消息……既然如此，你们去审问温妃便是，与我何干？”

　　姬芷茉慢慢凑近他，与他正面相对，近得连睫毛的闪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能猜到温怜碧身上，就足以证明你佯装出来的闲云野鹤。为什么不问温妃？因为温妃不好动，温妃后面是一整条判终人的锁链，我们设计了许久，才能将公玉浔挟持，他是这锁链的第一条突破口，”她越凑越近，咄咄逼人，程岸渐渐紧握双拳，听她说完下一句话，“而你，就是公玉浔的弟弟，公玉家幼时死亡的最小继承人，公玉崇一。”
　　程岸身躯一震，只听姬芷茉继续往下说，“你知道程葭为什么没想你说过程言吗，其实她心中日日思念，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她无奈的笑了，只是一瞬，面容迅速冷却，“因为程言是被麒麟杀死的，而你是......”

　　“我是，又如何？”程岸打断她的话，轻松的样子显露出来，“姬芷茉，你是个厉害角色，我也从未见过女子如此卓绝狠辣，但是你的算盘打错了。”他的语气突然不再慌张害怕，“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要知道公玉浔的状况......却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我曾经也是那败絮其中的五家之子，众人都以为是公玉浔杀害了我，想必你也查出真相并非如此，真相你若已经知晓，告诉我自然解我多年心结，不告诉也罢，我程岸，在血肉至亲谋划杀我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公玉的人了。我只是对曾经的兄长力排众议救我性命仍有记忆，我相信他暗杀我自有难处。至于温妃如何，程言如何，月魉会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做终人只不过是与人曾有约定，只想做一个派遣人，捉恶灵这样高级的任务我都不想参与......”

　　他顿了一下，与姬芷茉对视，“做派遣人直到死，就是我一生的追求，如果你现在就想把我身体里那只杀千刀的恶鬼取出来，我会直接死掉，帮程葭出口恶气，也算是早早让我安享极乐我对你感激不尽。”
　　一大串话下来，在一旁的钟离也抬了眼，但是始终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我早料到......”姬芷茉笑一声，缓缓道，“你口中一副好吃懒做，实则不然，死都不怕的人，心中该有多少怨恨，”她从怀中拿出一本籍册，把封皮给程岸看，“我猜，你这怨恨有一部分是来自公玉族人，另外一大半，是恨自己杀了父母吧。”
　　只见册子上面写着几个娟秀小字：公玉攸扇手记。
　　公玉攸扇。
　　“你的母亲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两个月都已经过去，程岸在病院被囚禁一般耐不住，还勉强使得程岸心里安慰的是，因为公玉浔被擒，上层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新一代派遣终人没有被安置任务，去大施拳脚。
　　近期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汤楚城门口看门。
　　不安慰的是：眼前站着的姬芷茉大小姐最终竟动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权力打进了钟离翎的大队。

　　天下苍生不是都等着她拯救呢？！她来这作甚？！只因为自己说考虑与她联手？
　　程岸不禁觉得自己的魅力怎么如此之大。

　　不。
　　其实是姬芷茉太狡猾了。一个芳龄十七的女子，一个大家千金，程岸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她哪儿来的那么多奸诈诡计。先是以母亲的手记诱惑，而后又安排自己去见公玉浔。
　　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引他上钩，说不定就是也想抽出火麒麟占为己有。
　　程岸也真的不怕，他知道自己被咬死了。他只是想得到母亲的手记。

　　当年，不，乃至如今，都有许多人说，公玉家的小儿子是个魔童，被麒麟附身，杀死了自己的至亲，后来又有人说，公玉家的长子也中邪了，一剑刺死了自己的弟弟，随后还出逃汤楚，抛下了自己已经订亲的妻子。

　　而程岸，对这一切全都没有印象，他想，哪怕是被麒麟附体，也应该有些许意识清醒时的记忆，然而他对于自己儿时的很长一段时光，都失去了记忆，像是被人刻意抹杀。
　　但他有一个记忆，他被程葭牵着手，走在一条巷弄中，程葭俯身只说了一句。
　　“公玉崇一在今天死了，你以后跟我的姓氏，你叫程岸好不好。”
　　他就这样成为了程岸。但是为何程葭可以力排众议将他从公玉家里救出来呢，人们又为什么说是公玉浔杀死了公玉崇一？

　　程岸分明记得，在偷听族长议论自己的归宿时，所有族人都想要置他于死地，只有公玉浔，就只有他，大骂族人铁石心肠、苟且偷生。
　　只有他护着自己。

　　还有，为什么说公玉崇一杀死了至亲？
　　多年前程岸就开始反复做一个梦，梦中天上有许多青鸟，自己坐在一条河边，似是与谁说着话，有时自己会突然说到激动，暴躁，痛苦，梦中都会出现一位奶奶，只要她出现，程岸会变得心如止水。
　　他对程葭说过：他不止一次猜想，那应该是火麒麟给予他的梦境，而在梦境中他却从激动到平和，他可以控制自己，甚至有可能，他就是在和火麒麟交谈。
　　他不可能相信，自己会因为火麒麟的附体而杀害了那么多人。

　　但程葭的兄长是被麒麟之火杀死的，这件事程岸确实不知道，程岸想着给程葭的送终曲，又想起多年养育，不由苦笑：我这傻姐姐，到底都瞒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