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心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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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火锅……火锅！”
沈芜猛地惊醒，眼前赫然是医院粉刷得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右手想要抹一抹脸上的泪水，却扯动了上面的输液管，痛得眼泪更是唰唰唰地往下流，像扭开了筏子的水龙头，那叫一个汹涌，止都止不住。
宋之遥拎着食物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少女半抬着手一动不敢动，痛得呲牙咧嘴的搞怪模样。
顿时他也忘了自己这段时间在她面前保持的冷漠人设了，手里东西随便一搁就冲到床边，表情十分紧张：“小芜怎么了？是哪里很不舒服吗？我我我去叫医生？”
沈芜眨了眨泪水朦胧的眼睛，哀哀戚戚地抬起头，在他关切的目光下小小声地说：“我刚刚梦见你把我的火锅全吃了……连底料都给我喝了个干净……呜哇……”说着说着，她就想起了梦里那个绝望的情景，手背的疼、争不过美食的气、没东西吃了的悲一齐爆发出来，小脸一皱，嘴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宋之遥看她哭得那么惨，起先是真以为她有什么不适，毕竟是个半大少年，差点没吓个半死。此刻听她断断续续地抽噎，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顿时本性就上来了，往病房里另一张床上老神在在那么一坐，嬉皮笑脸道：“我有那么坏？”
沈芜狂点头。
“哦，那你别吃我买的粥了。”一秒冷漠脸。
沈芜呆若木鸡地看他拿起袋子，先是从里边摸出一个纸袋，她远远地看去，只看见里面除了白色的粥之外还有黑色的块状，就已经想给他宋老爷跪了：那是她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啊啊啊啊啊啊啊砰砰砰。
这还没完呢，只见他宛如叮当猫掏百宝口袋似的，从那个看起来不大的塑料袋里接连摸出了三包东西，直看得沈芜双眼发直，大脑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念头：我靠，狠还是你老宋狠。
顶着“狠人老宋”似笑非笑的目光和他身旁极有威慑力的四袋吃的，沈芜十分没骨气地弯下了她的脊梁骨。
“宋大爷，您吃了没啊？”她狗腿地笑道，就差没在身后摇上两下狗尾巴了。
“承蒙关心，爷还没吃。”这是不苟言笑显然很拽的宋大爷。
“那、那……”沈芜看了一眼针管，改抬左手擦了擦自己额角上并不存在的瀑布汗：“小的，小的伺候您用膳呗？”
皮蛋瘦肉粥是什么绝世美味，狼吞虎咽的沈芜满足地想，这时候老宋就是叫她真的跪下来给他磕几个响头，她都能拍着胸脯答应。
宋之遥坐在病房里唯二的病床上，以左手碗右手勺的标准姿势端坐着，时不时斯文地舀一勺放进嘴里，就连咀嚼和吞咽的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只可惜，现场唯一的观众正像个饿死鬼一样，单手端着碗就往肚子里咕噜咕噜地灌粥，动作之粗鲁甚至使他看着有些胆寒。
眼见着沈芜手里的一碗粥就要见底了，他终于蹙着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是实在不方便，爷也可以伺候……伺候你。”他迎着她“百忙之中”投来的目光，指了指被她随便丢在一边塑料袋里的勺子。作为一个做什么都很有规律性的人，他实在是很怀疑，她那样吃东西会不会呛死。
“唔庸。”沈芜模糊不清地答道，话音刚落，她就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掉了塑料碗里最后一口美味，心满意足地靠在宋之遥刚给她立起来的枕头上，用左手摸了摸肚子，遗憾自己不能在他在的时候打饱嗝。
宋之遥用非常规律的速度解决掉了最后一口粥，他放下勺子，斯文地擦了擦嘴。
“对了，我这是咋了？”沈芜茫然地看着医院和天花板相似，同样雪白的墙，眼神有些发散：“我只记得醒来之前，刺眼的白光，很难听的声响……那是……”
“车祸。”宋之遥从容地站起身，将那些林林总总的袋子收拾在一处，细心地用一个大塑料袋包在一起。
“啊？”他倒是镇静，沈芜却是一惊，连忙掀开被子往下一看。
“别看了，全须全尾。”宋之遥头都不用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实在是这姑娘的大脑太简单了，他的脑筋转都不用转上一转，也不知道是她傻还是他聪明。他摇了摇头，心道肯定是因为我比较聪明。
沈芜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这时候知道了她也没心情吐槽了，她正处于非常紧张的时刻——
好，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么现在，小心翼翼地动一动……
“什么嘛。”她嬉皮笑脸地伸了伸腿，“我还以为它不能动了——”随着脸上笑容的凝固，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痛痛痛痛痛……”她后知后觉，迭声号道，刚没止住多久的眼泪又飙了出来，这次不是因为主人猛烈的悲伤，而是生理眼泪。
“你就作吧。”宋之遥冷笑一声，顺手把之前摸出来的三包东西丢到她身上，一一数来：“左腿七针，右腿五针，外加严重脑震荡，幸好是摩托车，要是轿车你就给自己点根蜡吧，没死就算好了，还在这儿乱动？”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抿了抿唇，冷哼一声，终究没有再讲。
沈芜乖觉地干笑两声，拿起他顺手丢过来的东西，故意叫得很大声，妄想能够活跃活跃气氛：“哇老宋，真够义气哈，让我猜猜里面是什么，巧克力、薯片、可乐、抹茶蛋糕！诶嘿——”
这时宋之遥已经拎着垃圾袋走到了病房门口，闻言回过头，表情古怪地望着她。
眼见着她将袋子一一打开，少年弯了弯长长的眉，露齿一笑，带着年轻独有的活泼和初具端倪的狡黠。
“我靠，怎么都是水果，宋之遥——！”就在河东狮吼响起的时候，宋之遥早已十分有先见之明地走出了病房，并飞快地关上了门，将某人一室无能狂怒隔绝在了身后。
沈芜十三岁的夏天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她小学毕业，来到了初中；她第一次军训，吃了好多苦；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在跑着回家的路上，被中速开来的摩托车撞出去几米远，在医院躺了快两个月……
还有，第一次遇见那些从一开始就注定将永远镌刻在她心上的人。
空无一人的学校走廊上。
果然应该叫老宋陪我过来的……沈芜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她为什么要逞这个强，人宋大爷好不容易大发善心来问她要不要他陪着来，她居然还拒绝？拒绝个锤子啊，她就该当场跪下来抱老宋大腿，哭着喊着说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完了……完犊子了……她咬着唇，根本不在乎口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铁锈味，好像痛感已经麻痹了似的。
她一个重度社恐，该怎么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一屋子的陌生同学做自我介绍啊？
一想到刚刚光是面对一脸和蔼微笑的年轻班主任自己都抖得要命，沈芜顿时感到世界天旋地转，就差没像之前出车祸的时候那样晕死过去了。
“沈芜，待会儿要向全班同学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哦，你可是我们班最晚来的几个人之一呢。”班主任清脆好听的声音犹在耳畔，汇聚成一句魔音灌脑——自我介绍哦……自我介绍……向全班……
此刻慌得一批的沈同学一点都没有抓住班主任语句里的重点，满脑子都是待会站在讲台上能不能假装头脑发晕蒙混过关。
就在这时，天使，哦不，天使和恶魔同时出现了。
“那个，不能总咬唇，会感染的噢。”
她一愣，下意识地就松开了紧咬的力道。
那个清灵如百灵的女孩子声音染上了一抹活泼的笑意：“呀，还是个听话的孩子呢。”她听了不由恼羞成怒，以前奶奶总在她到处撒丫子疯跑的时候骂她不听话，嘿，这人倒好，面都没见过，倒先拍一拍她的马屁，便梗着脖子争辩道：“谁、谁说我听话了，我偏咬给你看！”当下也不注意方位，说着话就狠命下牙，刚好咬到了舌头，呜呼哀哉。
“哎！”那姑娘一看就急了，几步上前，手忙脚乱地围着呲牙咧嘴的沈芜打转：“你还好吗？有没有流血？听说咬舌咬重了是会死人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沈芜两眼泪汪汪地捂着嘴，看了看正在自己身边团团转的清秀少女，又看了看跟在她后面、正慢悠悠踱步的宋之遥，眼前一黑，真的是一黑，好几秒的那种。
当时她就想啊，这姐们绝对是她的克星，又搭上她另一个克星一起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眼前，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
然而转念一想，老宋不跟她说实话这笔账另算，他们来了，是不是代表她等下讲台“罚演讲”就有伴啦？便不顾舌尖火辣辣的疼，又喜笑颜开起来。
很多年后，有关那一年所谓“多事之夏”的很多，沈芜都想不太起来了，即使是那场令她惨兮兮的车祸，能留下的也只有肢体曾经感受过的疼痛残留。
只有那个印象深刻的声音，在盛夏疏朗的流云下，在树间聒噪的蝉鸣里，在过往温柔而喧嚣的轻风中，念念不忘，时时回响。
她叫刘心珑。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心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