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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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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暴雨倾盆。
戚少商独坐房中,大口大口地喝着酒。酒是京城本地最烈的照烧白,可他却像灌白水一样一坛坛灌下去——不是炮打灯,所以没有满头烟霞烈火,只有越浇越旺的怒火。
想起今日早晨顾惜朝提出让他离开六扇门时,他是真的懵了,只想到了“怎能被这人看不起?”随后在一时冲动之下很没品地解释起来自己曾把刺杀蔡京的企图付诸实施甚至对皇帝起过杀机只不过为大局着想才作罢了绝对不是无胆无谋自己依然是笑傲江湖群雄仰止的戚少商。
当时那人浅浅笑着听,最后才一撇嘴:“你一个土匪头子,没事学人家忠君体国做什么?只要你觉得对的事情去做就是了,管这天下是不是姓赵……你总没笨到以为六扇门真的是请你来当捕头的吧?真不明白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然后,被击中心事的自己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顾惜朝的院子,躲掉了所有事,一直喝酒到现在。
终于,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悲凉和那些不知名的、却缠绕了他的整颗心的情绪——猛然将最后一个酒坛丢到地上砸个粉碎,打开房门冲进雨幕中。
顾惜朝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听见门响,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一双冷铁一般的大手钳住肩膀抓出被窝。一睁眼,面对的是戚少商血红的眼睛。
他的肩膀很痛,戚少商身上的雨水流到了他的床上和身上,很冷。那一瞬间被禁锢的记忆深处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终于来了啊……戚少商,你终于来杀我了……他甚至没有费力挣扎。
然而戚少商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用几乎干哑的声音道:“顾惜朝,我要问你两个问题,你一定老实要回答我!”那语气与其说是凶狠,还不如说是疯狂。
顾惜朝完全陷入了迷惑,只是呆呆地半跪在床上仰着头看着他。
“第一,你自命遣兵布阵堪比卧龙,当年奉命剿平我连云寨时为何不肯明刀明枪与我较量,偏要骗我、从背后伤我?第二,你说你满腔抱负、心负凌云之志才会投靠傅宗书——那,我戚少商就不行吗?我如此待你,将半生基业相让供你施展抱负,你又为何执意对我赶尽杀绝?你不是很了解我吗?你倒说说看,你为什么宁可追随那个根本不懂你的傅宗书也不肯留在连云寨!?”
他问得很快,声音也越来越凄厉。顾惜朝愣愣的看着他,好似在想他的问题又好似根本没听懂。而戚少商出奇的执著,双手牢牢钳制住顾惜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尽管他突然发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问什么要问这两个问题。他只知道,他已经想问很久很久了,今日定要弄个明白!
好半晌,顾惜朝动了。他像突然醒过来似的开始拼命挣扎:“放手!傻子戚少商,你给我放手!”
虽然他身子病弱,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戚少商措不及防给吓了一跳,顿时恶向胆边生:今日我好不容易以为过去的顾惜朝回来了,偏偏你现在又来给我装疯卖傻么?凭什么你一句疯了、一句忘了就可以如此逍遥?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想着……
他想也没多想便奋力镇压顾惜朝的反抗,顺势便按着他的两条肩臂将他压在床上。天生的土匪力气再加上体重,顾惜朝哪还有还手的份儿?顿时气急败坏:“臭坏蛋,你欺负我……我、我……我病好了一定要把你大卸八块,剁碎了蒸包子、蒸得的包子拿去喂狗……唔……”
戚少商只看到他水色的唇不停地翕动,吐出刻薄的字句,被烈酒煮沸的脑子晃过“堵住它”,便立刻一俯身将这念头付诸实施——用自己的嘴唇。
开始的时候这的确不算是一个吻。戚少商为的是“镇压”顾惜朝,而顾惜朝只当他要憋死自己,更是拼了命地挣扎。然而直到顾惜朝没了力气,软绵绵地任人家为所欲为,戚少商才发现自己早已沉迷在对方香甜的唇舌间。
忽地抬起头,戚少商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的人。而顾惜朝险些窒息,还在大口的喘气,一向苍白的脸上腾出红晕,嘴唇略有些肿,被吮得发红。
戚少商就觉得一股热流又朝身下涌去,蓦地惊慌起来: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像被针刺了一样弹起来,就要夺门而出。
然而现在他面对的不是那个清冷狂傲的夺命公子,而是一个吃咸吃淡不吃亏的小疯子——一见他起身,顾惜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勒住他的脖子:“想逃?没门儿!”往后一拽没拽动,干脆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戚少商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用力挣开又把他按回床上:“你个小疯子,怎么咬我?”忽觉指尖所及冰凉一片,顾惜朝身上的寒气透过一层衣服渗出来,更甚于浑身湿透的自己,不觉惊道:“你身上怎的这么冷?方神医的药没用么?”
顾惜朝怎会理他?眼看刚到口的鸭子……啊呸,包子,轻而易举又制住自己,他心里那个气啊——等小爷我病愈了定要叫你好看!当下仗着腿伤好了些,提脚就揣。
戚少商赶紧腾出一只手按住他腿:“别闹了,让我看看!”却见自己浑身水淋淋的,把顾惜朝的床铺都打湿了,赶紧一松手站起来,顺手把外衫除了。顾惜朝趴在床上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警惕地看着他,忽然戏谑道:“你还叫九现神龙?叫九汆鱼丸吧!”
戚少商那点火气和后来的绮思早被折腾没了,叹一口又坐下来捏捏他的被子:“又冷又疼?”
顾惜朝警惕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作便也老实下来,撇嘴道:“又冷又疼。好不容易要睡了你又闯进来……真是的,那劳什子魔功很厉害么?我干吗非要学那个,麻烦死了!”
戚少商苦笑:“你也是被迫学的……”不愿想起九幽,便道:“别说了,快睡吧。”顾惜朝瞥他:“你叫我睡我就睡?”戚少商郁闷,心说今晚自己这是干得什么事?抬眼看见那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脸色发青,不由得再叹一口:“睡觉!”一把将他按回被子里。
顾惜朝刚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就见戚少商已除了衣服钻进被来,不觉一怔:“你做什么?”
戚少商强作无辜状:“睡觉。”不提防顾惜朝一脚踹来:“给我滚出去!”可惜没踹动,戚少商反倒还转过身搂住他,皱眉道:“瞅你身子冰得……明天我给你屋里放个火盆。”
顾惜朝气急,死命推他。戚少商却闭着眼装睡,手臂合得牢牢的就是不动弹。顾惜朝终于没辙,一赌气干脆使劲儿往他怀里挤,还伸出手臂搂他的脖子,大有推不动你我就冰死你的架势。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一直冰冷如铁的被窝,第一次暖了起来。
很久之后,顾惜朝的声音忽然从被子里闷闷地响起:“戚少商,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用困在这里,你……你有多恨我?”一片寂静。过了半天,他又道:“以前的事我都忘了,所以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不过你可以等我想起来,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答案。”仍是寂静。终于,他不支睡去,开始无意识地向身边的“暖炉”靠拢,冰凉的脚也在戚少商的小腿间磨蹭。
戚少商始终无言,因为他刚刚发现了一件让他震惊、恐慌甚至悲哀的事,这让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发现: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且那人是自己的知音、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戚少商,喜欢上了顾惜朝。
如此一来,那数次的手下留情有了答案;那些莫名的心绪有了答案;那情不自禁的吻也有了答案。
可那人是顾惜朝!戚少商不在乎喜欢男人,但是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曾经对顾惜朝动过的几次杀机都是千真万确的,自己说着“不杀他老天都不长眼”时曾恨不得那人就在眼前能让他一剑捅个窟窿——可自己又怎么会喜欢上他了呢?那千里追杀算什么?为了自己死去的人又算什么?
戚少商甚至不敢去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这个问题。
让戚少商发现这个惊人事实的,只不过是他抱住那人时,赫然发觉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心在一瞬间被充满了。
尽管,现在的顾惜朝疯了、忘了过去,本身已然是残破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