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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色革手帖 ...

  •   果然,如此啊。

      无论在这个走廊徘徊多少次,他都无法适应这虚伪做和平的上海——

      时间始于1939的初秋。湛蓝的天空高爽而明净,而照射在街头的阳光带着异样的清澄美丽。街边的法国梧桐,在夏日绿荫遍地,而今叶落后疏朗的枝条交错着纵横于蓝天之下,树影映在洁净的中央大道和人居前的水门汀上,令人虽身居都市亦能感受如流动般幽静的秋意。

      无论世道如何变迁,这座城市依旧是十里洋场的繁华地。英法租界的带尖顶花窗的基督教堂,西装革履的青年和打扮摩登的少女,顶部连着电线的有轨电车,乃至街头的小贩、黄包车夫和奔跑的报童,样样在华美又或者喧闹里透着此时的北方战场想象不到的祥和。

      然而,这祥和的上海滩,却是被宣传着“大东亚共|荣”的、堂而皇之的日占区。用某些敢于直言的中国人的话说,这里应是被称作是“敌占区”,又或者是“沦陷区”。

      一年前,亦即1938的 11 月 3日,为纪念明治天皇的生辰,日本首相近卫亲王宣布了一项以所谓的“东亚的永久和平”、“善邻友好和国际正义”为名的『亚洲新秩序』声明。这种日本式的门罗宣言,在武汉国民政府的汪肇铭看来,乃是对于日益困沮的中国战局难得的破局希望——而与之决然相反地,此时的延安根据地、以及蒋宗正业已退守重庆的南京国民政府,则一致对此嗤之以鼻,果断宣布“中国别无选择”,唯“拼全民族之生命以求国家生存”。

      但是,当然了。无论和平的表象是否虚伪,它们同那位姓森川的、新到驻沪领事馆入职的参赞文官,并没有什么特别直接的关系。毕竟,这个时候他所身处的地方,正是自己同样刚刚上任的长官——日本领事武藤志雄,面对中国上海的公众和报社所正式举行的第一场发布会。

      “——呐,阿秀。"雅致的女声在耳旁轻轻响起。

      森川秀秋垂了下眼睛,偏过头向对方回了一个微笑。“纯子。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有。只是看到你在愣神,有点担心而已。”身旁的女子有点羞赧地笑了笑——那正是秀秋的青梅竹马和同年生,同时也是驻沪领事馆初到中国的女儿,武藤纯子。身着湖色菱花振袖和服的日本女孩按住了手中的皮革笔记本,眼底若隐若现的忧虑似乎已淡去,笑容里一派天真,“这是父亲来到中国后,第一次代表领事馆发言的新年演说呢。有劳关照了,秀君。”

      “这是当然的。既然是纯子到访,我怎么会拒绝。”容貌锐利而且长期从军的日本青年,此刻神情非常温和,看起来的确像是领事馆的年轻文官,或者一个刚离开大学院的普通研修生。他对纯子回以微笑,一停之后又说道:“何况,我在办理入职之后,也一直没能来及正式私人拜会武藤叔父。这次可是我得到向领事大人引见的难得机会呢。”

      不远处,一个身着米色风衣的身影闻言微微一动。至少在此刻,这对来自远东之东的青年男女并没注意到,他们用日语所轻声进行的对话,已经一字不差地被附近坐席上的某个人尽收耳中。

      日本人,森川秀秋,么——

      “各位,欢迎来到新春记者发布会。”武藤领事的声音和伴随而起的镁光打断了某个人在记者坐席上的思考。在台上,西装笔挺的武藤志雄对着各路记者侃侃而谈,讲述着自己的理念,声言自己这次前来中国就职为领事,就是希望能帮助中国发展经济、教育和医疗,实现“日中真和平”以及所谓“亚洲人的亚洲”,语意深切而凝重,仿佛是发自本心的真诚。

      武藤志雄有陆军军衔,但出任日本驻沪总领事的他,依旧和日本战时在其他国家的领事官员一样属于文官编制。出于世家上的私交,森川秀秋知晓自己的这位直系长官有着远多于同级军官的、对于“日中和平”愿景的渴望——尽管这样一位高层官员的立场,对中国之局势而言,未见得算得上太大的好事;对于日本军部和国内文官政府来说,却也并不算是违背其“远东国策”的发展思路。

      而对于中国人来说,不难推断——森川秀秋膝上摊开着黑色皮革笔记本,正与身边的纯子相同,却并未落笔写下只字——则不过是狼子野心的侵略者,未曾飘落的面纱。

      果不其然,武藤志雄的讲演才刚告一段落,便被记者席中一个长衫男人愤怒的声音打断。那人以激昂的声音痛斥日本侵略者令中华大地山河破碎,声声“亡国”,不但直指武藤志雄虚伪的侵略者嘴脸,也令坐满了中国人的记者席陷入彻底的沉默。然而,甚至不需要台上的武藤做出任何指示,两名宪兵警卫已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将那人按在地上,然后拖出场外,徒留一声声“国耻”的怒吼回荡在发言厅中。

      而武藤保持着丝毫不变的笑容,风度沉稳如昔:“一点小意外,请大家不必在意。下面,有哪一位记者想要提问呢?”

      更加漫长的一段沉默之后,记者席中米色风衣的年轻人举起了手。

      “我是亚辉日报的记者肖途。武藤领事,请问您对日中目前的战事,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似乎来得正是时候。武藤志雄露出悲悯的神色,道:“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本该是亲和友善的邻邦。但是现在两国深陷战争的泥沼,百姓们受苦受难,我真的非常心痛。”

      另一侧记者席中的森川秀秋不由轻咳了一声。纯子有些惊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所幸,无论是提问的肖途还是站在发言台上的武藤领事,对此都并未注意到。

      武藤志雄继续说道:“我其实也一直在寻找改变局势的方法。肖记者,你什么高见呢?”

      年轻的记者垂了垂眼睛,随即重新直视台上的日本总领事:“我认为应该采取和平谈判的方式,通过中日政府的外交努力,解决争端。”看着武藤志雄在台上的表情,森川秀秋知晓这中国青年的回答显然正中这位上司的下怀。后者紧接着以欣慰的语气称赞起汪兆铭同重庆政府两立,是如何的识大体顾大局,又让肖途回去好好把今天的发言写一篇文章,宣传自己的和平发展理念。

      和平发展理念——森川秀秋在领事结束发言的致意中跟随众人一起鼓掌,若有所思。或许,的确是“和平”的理念。

      某种程度上,武藤领事的思路,或许同满洲地区的关东军参谋次长,力主以强势地位建立和谈同盟、继而立足满蒙,出击西方抑或蚕食大陆的石原莞尔相似:虽为东条英机等主战派所排斥,却也有相当部分的势力支持。只不过,军方后来一系列的选择,将接连证明何为日本军国政府的深渊之路。

      ——可悲,亦或幸运的是。那条被日本走出的道路,并不是武藤志雄希望实现在这样一个时代的道路。

      身为年轻文官的森川秀秋看着台下的记者们次第离场,看着方才唯一发言的肖途缓步而行、被擦肩而过的不止一名记者同僚横眉冷对地走向大厅出口,看着由日本宪兵殷勤指引的、注意到女儿纯子在场的武藤志雄,露出惊喜而亲切的笑容向他们走来——

      ——可惜,亦或幸运的是。有一条并非由日本走出的道路,是令后世的远东,被隔海的政客们称之为“东亚怪物房”的道路。

      在武藤志雄走过来之前,森川秀秋的目光最后一次找到了肖途的身影。玻璃门后,那人站在初冬微冷的阳光下,形单影只,映着战时上海的天色。

  • 作者有话要说:  原更新于2020-07-04。修改名词及删除部分段落解锁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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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卫宣言及石原莞尔等资料,来自徐氏《中国近代史·下》(The Rise of Modern China 1600-2000,亦名《1600-2000:中国的崛起》)。近卫亲王(文麿)是著名甲级战犯(于东京审判前自杀)同时也是后期著名“主和派”(包括对美国和对中国),石原莞尔与板垣征四郎同为9-18事变的罪魁祸首,不过之后倾向保守,“思路”同东条英机尖锐对立。一丘之貉,不同一道。
    “黑色革手帖”,亦即(文中出现的)黑色皮革笔记本,来自社会派推理作家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
    振袖和服是日本未婚女子的最高规格礼服。这里并不很了解和服规制所以只是猜的,其实看不出《隐守》里纯子初次出场的和服是不是振袖……(参加老爹的发布会大概算正式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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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的“当前”身份是日本人无误。“真实”身份未明。设定上是比较宽泛意义的爱国者——另一个/某一个世界的爱国者——但是较大的可能,他的国家既不是日本,也不是中国。所以,以上一章设想为基础,显然不会与日本侵略军同谋,然而关于是否与中国的力量同道,同样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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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既然写到李峰民国琴酒论,大概的确肖途比较像透子,而男主至多像“FBI搜查官”了吧。发散一点还能找到贝尔摩德·庄晓曼,伏特加·胡一彪,库拉索·纯子,基尔·陆望舒,景光·方敏,明美·顾君如,江户子·厨师·刺身料理家·浅野……
    就,小小立个flag。反正我还是敢和青山比命长的(小声:因为更鸽)
    如果若狭朗姆论成立,且立场黑翻红——我写顾君如存活(等等前面不是说像明美么),且是英国/美国派遣到太平洋战区的有技术背景的潜伏特工。(或者红翻黑也可?)
    如果黑田朗姆论成立,且立场黑翻红——不是直接翻红也不是红翻黑——我写武藤志雄是日共高层,同时“武藤公馆”成为国际卧底培训基地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跨国部门。(战地自来水厂绝赞筹备中)
    如果胁田朗姆论成立,且立场黑翻红——不对,厨子一旦翻黑本来就很像浅野了……算了,这【消音】的智商和兴趣爱好翻得了红么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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