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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月需两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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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一朵雪花打个喷嚏颤两颤,枯发丑丫头便无声无息地弯弯嘴角,姿势甚优雅地拈了那朵雪花立于中宵。清丽月光从背后投向他,对着背影兀自沉醉了。
雪花在掌心慢慢化成一滴水,如莲间露珠般晶莹。玄璟信步走到风月两清殿东厢的风殿之中。殿内一轮圆月浅浅悬于桂枝之间,光影斑驳。选个舒适软塌靠上,自斟了一杯雪酒,对着圆月里的身影举觞。
那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身形不算太单薄,长眼薄唇,不是慕曲还有谁?不过,确切说来,那应是顶着慕曲身体的正牌绿果。
绿果可没有玄璟悠闲。她并不知自己正挂于月中,只道身处昏暗狭小空间之内,一道光不倚不正打在自己身上,浑身便忽寒忽热,难耐至极。而她的璟郎——便是那丑丫头,此刻在她脚下昏迷不醒。还有四天。她算了算,再忍耐四天,这一关便算过了。
半明灭的思绪,飘到十天前。
绿果使出练习了近五十年的移魂术,电光间,四人互换身体。她和玄璟男变女,女变男,用了那对凡间男女的身体,为的是方便到传说中的风月两清湖底取一株仙草。
那草其实也算不得奇珍异宝,但宝物的价值,全在于求宝者的需求罢了。你若毋需千年山参吊命,山参便如同一颗萝卜淡而无味。对渴求修炼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的世人来说,此草不啻于瓦砾砂土毫无价值。但风月两清草对为情所困者来说确是珍贵的,因它还有个别名——忘情草。
打记事起,绿果便日日目睹母亲因情成伤,终日不言不语只是不住泪流满面的样子。而近几年更自闭到几乎不再看她和她爹一眼的境地。为了娘亲,刀山火海她也不会皱半分眉,更何况只是区区七道关口下的两清湖底。
更何况,她还有玄璟伴于身边。
七情山,果然如传说般是座寸草不生的冰山,厚而滑的冰面陡峭高耸插入云间,半山上云雾缭绕不决。
穿过第一重结界,绿果问:“上到山顶便成了么?”
玄璟摇摇头:“七清湖上下七重,乃七个结界。咱们要去的是第二重怒情湖。湖水干涸,自山顶以凡人之躯跳下去,便可自行突破第一重结界,找到第二重的风月殿入口。”
绿果道:“如此,咱们便飞身上去罢。”
玄璟合了扇子,不紧不慢说:“你试试!”
在玄璟带三分懒散的斜睨之下,她使出浑身解数,脚底却如生根般牵扯着身体重心向下沉。看她憋红了脸,玄璟才说:“七清湖结界之内,道法妖法全然失效。咱们只能如同凡人,一步步爬上去。”
“爬就爬!”绿果牙齿咬住发辫,长袍束于身后,寻个突出的峭壁向上攀。也就不过三丈高,手底一滑,哧溜落回原地。如此三番之后,绿果叹一声:“这般滑,怎么爬!若是我爹的万丈荆龙在就好了,借势上攀或许容易些。果真有凡人能爬上去么?”
玄璟缓缓说:“诚然。就我所知便有二人攀上过此万丈冰山顶。三百年前那傻小子差点摔下来的时候,我还施了把手。”说罢不徐不急拈了中指,唇微微开合,但见灿灿耀眼金光之中,九天上缓缓垂下条彩云明纹素雪锦缎。“素锦天梯!”绿果欣喜万分,“我爹说当世能唤出天梯者不过三人而已。璟郎你果然厉害!”
欢呼一声,自行跑到天梯前。五色祥瑞彩云一朵朵错落有致,有如一个个玉阶。阶之两侧,四季香花吐蕊,蝶舞翩迁,令人无法不相信,只要拾阶而上,便可到达人人梦寐以求之幸福彼岸。
绿果蹦跳着攀了很远才回头,发现玄璟仍未动身,小小一点身影似仰头望天,不由急道:“璟郎,快来呀!此处风光甚好!”话音未落,香花突然凋零,天昏地暗狂风大作,残云卷起咆哮不止。绿果脚下五色云彩趔趄几下,剧烈抖动起来。绿果便觉自己有如汹涌怒海中一叶扁舟,上下翻滚,分不清是风刀还是浪剑将身体片片凌迟直至体无完肤仍不肯罢休。好痛。
及至绿果苏醒,两人却已到了这第二关。玄璟道,“此为幻情关,七日内见任何人带你走都不要妄动,光圈之外即深渊。我挡了七日凌迟天风,意识涣散,你记得敛些光引到我身上便可。七日之后,同闯下关!”说罢,晕了过去。
绿果于忽冷忽热中听到女子唤她,“慕公子!慕公子!皇上下圣旨了,处慕丞相满门抄斩!快快穿上这侍卫服,随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绿果意识模糊地答道:“不,我不走!要死一起死!”抬眼看到宫装女子娟秀小脸上满是泪水,心中便如锥刺般疼痛。
“啪!”绿果打了那女子一巴掌,“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出卖了我们!你还有脸来见我!沈圆,你给我快滚!否则我杀了你!”
沈圆捂着脸哭一阵,突然慌慌张张地说,“荆大人要丞相死,谁也是挡不住的!他们就要来了,慕曲你快走罢!丞相只盼你能好好活着!”
绿果挣扎一下,却没那女子手中力气大,扭不过便说:“那你呢?你通风报信,狗贼不会放过你!要走一起走!”
女子忽然笑一声,抹把眼泪,说,“我负了你,自当以死谢罪,为慕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陪葬!你若再不走,我便立死于你眼前!”
刀光一闪,架在了她白皙脖子上。一道刺目红痕里滚出血珠。绿果便急急说,“不要!我走,我走便是了!”说罢起身。慌忙间,脚下绊了一跤。她立时清醒过来,身旁哪有半个女子的身影。收回踏出光圈的半只脚,已惊出一身冷汗。幸得听了玄璟建议换个身体,自己不是那男子尚如此把持不住,若那男子在此,必定早已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埋了。
如此平静了不知多久,绿果迷迷糊糊看见玄璟冲她扬手。一张锦帛落到脸上。“移魂术!”绿果犹豫着说,“爹爹一直不让我练这个!璟哥哥给我这个作甚?”
玄璟不笑的样子已十分好看,笑的时候更迷人。绿果看着他似笑非笑般立于芙蓉树下,白衣风流,眉目如画,便喜孜孜上前,把一切抛诸脑后了。玄璟说,“你不是一直想要取风月两清草给你娘吗?练好这个,方能过那风月殿的七道关!练不练随你!如此,我走了。”
绿果一把自背后抱住他:“不要!你刚来便要走!人家想同你讲回话嘛!”
玄璟默不作声。片刻之后突然变了脸色,冷冷道:“你我终归殊途!我从来只拿你当不相干之人!”一把推开她欲离去。
绿果拉住他的手,道:“可是我爱慕你呀!璟郎,你知道么,两百年间你只对我笑过三次,我都一一记于心头,日日拿出来千百遍地回味。我一心想跟随着你。”
玄璟冷笑一声,“既如此,我要堕入魔道你便也跟去么?”
绿果毫不犹豫道:“自然!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君归何处那处便是妾冢。”
说罢迈步要走,却动身不得。原来身体并不听她使唤。于是,忽冷忽热的光照中,绿果忽略一阵哆嗦复一阵汗流,只与自己暗暗较劲,拼了心力想驱动身体。
不知多久以后,一半火焰一半海水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闭上眼那刻想,与心爱人一同永堕黑暗,其实不算那么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