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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2) ...

  •   二
      两个月后的某夜子时师父归来。
      他未再像从前指点陪伴我。只极其郑重留下句,近来可能出状况,你莫要出院乱跑。
      便去掌门主事堂议事,披星戴月而归。
      师父归来,洛师姑也常来我们这座后山院子。厨房炊烟又袅袅,我又得以一日三餐稳定。
      师父在时,洛师姑对我总是特别好。
      桌上闲谈,我渐渐了解当今乱世,朝堂昏庸,诸侯并起,四处战乱。为了强大各自势力,诸侯在各自地盘广揽人才,坐落于瀛洲的名门瀛山派,归襄王管辖。
      瀛山派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祖宗立令不得参政。这可不得了,在襄王眼里拒绝就是看不起自己,就是另有图谋。
      得不到的,宁愿毁灭也不让其他人得到。

      袭击那晚夜深沉,我从被窝里被洛师姑踹醒:“你还有脸睡!官兵杀进来了,死了好多人!”
      我懵懵懂懂,一边穿外裳一边随洛师姑往外跑。
      屋外火光冲天,亮若白昼,如同末日幻象,我心疼地看着平日里修补的屋子被烧。
      洛师姑跑来揪我耳朵:“我都跑门外了见你没跟上,你傻了吗,发什么呆?”
      我手足无措:“这火不灭吗?大半夜的,又能逃哪儿去?”
      洛师姑气得吹胡子瞪眼:“阿倦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蠢货!别人杀上头了,你还在想着修补屋子。跟我出去,当然是杀人啊!”
      “杀杀杀,杀人?”我吓得心凉半截,我这辈子连鱼都没杀过,突然有人要让你杀人。
      何况我并未修得杀人技,只会逃命的轻功还是二流的。
      洛师姑朝夕相处自然对我能力门儿清,不鄙夷的撇我半眼:“枉费阿倦对你这么好,他前面拼杀,你在后面做缩头乌龟!”
      ……我硬着头皮往外走。
      漆黑夜里树影斑驳游廊曲折,依稀树影里火把闪闪烁烁,惨叫声,拼刀声,辱骂声不绝于耳,等我反应过来洛师姑早不知去哪儿了。
      我站在原地傻了,背后嗖嗖发凉。
      师父在哪儿啊。
      师父他不会有事吧。
      偏偏喊杀声越来越近,空气里浮涌血腥气息,为何洛师姑给我衣裳没为我刀剑。甫然一束雪光逼到眼前,我抬眼便见一名浑身是血的官兵举刀再劈来,他杀红了眼,像嗜血的地狱罗刹,吓得我下意识抽身一掠:“救命啊——”
      我要逃,可已经晚了。又有一批士兵从另面包抄而来,我站在树杈上才发觉自己正身处庭院正中央。逃,无处可逃,箭兵拔箭,半秒即瞄准——
      “咄——”
      是被砍断箭头的声音。
      斩风剑一落即收,白袖拂起再拂下时已掌住我肩膀,指尖带着淡芷茶香。
      言辞令色:“你不好好躲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看到师父,我顿时激动不已。
      看见我表情,师父无奈地叹口气:“罢了,你跟紧我些。”
      他左手护我,只身往厮杀中冲。
      斩风剑,我见过斩花,斩风,斩叶,第一次见斩人,就像斩花,斩风,斩叶,那般轻盈随意,手起刀落间,头颅滚到地上,原本活生生的人,身体洞开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血喷到我脸上还是热乎乎的。
      我的胃翻江倒海,鞋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眼前是寒冷刀光,灼热火把,扬起止不尽的哭与嚷,像地狱,当我看见平时扫地的阿婆鼓圆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师父不在时,多亏她老人家帮忙打扫院落。
      否则我一个人维持不了卫生。
      听说阿婆一生命苦,将余生维系宗门,混一口饭吃。
      没想到这些可恶的官兵连一个孤寡老人都不放过。
      最后什么时候师父把我背在背上的都不知道,朦胧泪水中只听见师父不断的说:“蘸蘸别怕,有我呢。”
      我揉肿了眼睛,透过睫毛眯缝看清面前的人,清冷月光照亮他白袍,清逸绝尘的五官被重重血污泼溅,只一双眼悠悠明亮。
      我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
      连师父都变得好可怕。
      三
      天色未明,草木霭霭,深秋晨雾沁骨寒,我坐在石凳上奏哀曲,亡灵可安息否。
      瀛山彻夜不眠,许多人站在西院静静地听,表情皆黯然静默,我放下笛,叹口气,望向那间亮了一夜灯火的房间。
      西院还从未如此兴师动众,犹记夜深时,掌门匆匆赶来,脸色铁青地喝问师父:“阿倦,我但愿此次被袭,与那个姓白的女人没关系,但师兄忠言逆耳,还是劝你速速放手。”
      师父整个儿一震:“掌、掌门如何得知……”
      “你每年总出去两月,即便师兄不去打听,总难免听闻江湖风雨。”掌门拍了拍师父的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直至掌门离开很久,师父都未曾出门,墨青倒影隐于雾气。
      我第一次见师父如此失魂落魄。
      那个女人是谁?
      为何师父为她惆怅。
      洛师姑那些时日颇安静许多,送饭时还狠狠剜了我半眼。
      关我什么事?
      其实我有些可怜她。
      她想做我师娘,旁人都不是瞎子。然而倘若师父心里有了别人,她这么多借口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
      即便师父再难过,再有心事,我还有他唯一徒弟,他不会不理我。我只愿师父好好的,他是我的依靠。为了令他开心,我摆笛弄曲,学会一曲《西州》,入夜秋风清爽,月明风清,袅袅笛声缓缓响起——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师父总微微侧身,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一曲终结,再指出漏洞。从前爹爹奏笛时风云不动,鸟雀无声,我略有天赋,受到指点愈发突飞猛进。
      师父时而月下舞剑,白袍跌宕,剑影流光,如蛟龙出渊,风卷云涌,一划一重天。
      没一人不为他惊为天人的身姿而沉醉。
      我也不能免俗。
      我沉迷在他的刀光剑影中。
      而他沉迷在千里传书的幽会中。
      整个宗门只有我知道,每隔三天左右,总会有只白鸽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卧到师父手心。血红小脚拴着竹管,管子里卷着信。每封信,师父都要看好几遍,好看的眉眼,舒展时春暖花开,皱紧时愁云惨淡,看完之后放到灯盏里,一把火焚了。
      我猜,一定跟掌门口中姓白的女子有关联吧。师父不说,我也不问,秘密是揣在胸口,一想起就宛如千万蝴蝶振翅噗噗乱跳。
      原以为一切都可以这样过下去,直至某天,我的笛子不见了。青玉所制,温婉声脆,并非十分名贵,然而于我有非常意义,是师父特意奖励我进步的。
      我找遍屋子里角角落落,终究是忍不住了,走向洛师姑的房间。院子里只有三个人,站在门口我又有点怂,正思量该如何开口,忽然听见屋内传来说话声。
      “每晚吹的鬼哭狼嚎,还要不要人睡了。”
      “从不理人,压根儿心理有病。”
      我是多想装作没听见,然而一字一词都往我胸口倾轧……原本他们都是这样看我的!换做从前的我定然转身就跑了,然而此时焦虑很快压过窘迫。
      咬咬牙,愤恨的一把推开门。
      “东西还我!”
      屋里霎时静了,所有人都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他们表情先是尴尬,彼此相望,转而又挤出讥诮。
      一个我只有几面之缘的师姐趾高气扬的走过来推了我把:“谁拿你的破笛子了,别冤枉人。”
      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我没说笛子,我说的是东西,你们没拿怎么知道的?!”我大声吼,然而我真害怕啊,我打不过还怕疼,眼泪委屈刷地就流下来了。
      或许是怕事情闹大,他们嚷嚷着找,不翻洛师姑的屋,直接往我的房间冲。翻箱倒柜各种物件被丢了一地,很快有人嚷道:“找到了,找到了!”“哈哈,看你冤枉好人怎么死!”
      我永远无法忘却他们当时的表情,以多欺少,就算胆小不吭声的眉间也飞舞嘲讽。
      我突然发现人心好可恨。
      我没招惹任何人,为何你们要欺负我。
      我走到那条清浅小溪,清水哗啦啦流,像下雨的声音,我哭啊哭啊,哭累了,想就湿漉漉的草垫子卧下,耳畔就响起师父的声音。
      “蘸蘸。”
      他唤我,水生芦苇被一重重拨开,白色衣裳的他自青草蓝天中降临,风姿错约,如天神下凡。
      当时的我一定丑极了,乱着发,满脸泪痕,眼睛红彤彤。然而师父并不嫌弃,他蹲下身,沾了清水,非常细致的帮我擦洗,他手好暖,像想象中爹爹的手,但现实中爹爹对我向来是非打即骂。
      我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哽咽着告状:“师父,是洛师姑……她,她冤枉我……”
      师父说:“洛师姑也跑去掌门那里告状了,说你冤枉她。人证物证俱全。”
      我傻了。
      师父刮刮我鼻子:“小傻瓜,你是我徒弟,我当然相信你。”
      我笑得一脸泪水。
      今年我虚岁十三,不再用师父背着走了。我牵着他袖子,他走一步,我要走一步半,连小跑带走的,两人影子重叠在一起。
      洛师姑把西院厨房的厨具都砸了。
      后来我才听说,那日在掌门面前,师父什么都没责怪,更没袒护任何人,他从不愿多言,只是当做从洛师姑手里拿过玉笛,摔一地粉碎。
      世间遮掩不了的,一是贫穷,二是爱。
      人人心中都有明镜,这么些年,宗门弟子各盘踞山头,师父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所以主峰后山的一处小院即够。而洛师姑却不是这样,她向来什么都要争个赢,早开辟了山头,独建大院,七进七出。
      但只要师父一回来,洛师姑天天就赖西苑不走。师父随意她来去,纵容她,时有照拂,也算弥补她的暗愫。她对我与师父的亲近存在小心思,往日里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次摔笛事件,表明她在我师父心底的位置,及不上我。
      洛师姑看着一地碎玉,如同碎一地的心,她瞬间泪盈于睫,嚎啕着离开主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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