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王牌‖灰姑娘》数年厌厌雨

7、第 7 章

　　在最后一个甲子园到来之前，夏日的高温再度侵扰了东京，持续七天的四十度高温让成宫帽檐下的脸蛋汗津津的，连换了三间打底和两条毛巾都没有干爽起来。在某些地方过分娇贵的王子大摇大摆地让多野田帮自己在教练那边打掩护，自己猫着腰逃到训练场边上的便利店吹空调，为赖久一点，他还买了冰棍，绝不是嘴馋。

　　然后，他看见人群中的她。穿着一身符合社会人士身份的西服，包臀裙很好地勾勒她的轮廓。她在打电话，嘴角上扬，不断重复什么，接着挂掉电话，也收起脸上近于僵硬的笑脸。

　　她翻了翻包，取出还剩一些水的塑料瓶一饮而尽。

　　她没有扔掉垃圾。

　　她看见便利店的招牌。

　　她走了进来。

　　她打开冰柜选了好久，最后借用了店里的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塑料瓶是满的。（日本的自来水可直接饮用）

　　他应该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吸溜了两口甜腻腻的冰棍顶。

　　她没看见他，有些心虚地避开收营员，匆匆跑出了便利店。

　　自动门提示音响了两次，他跟了出去，故意走到她面前问：“吃冰吗？”

　　他递出满是口水的冰棍，像是恩赐。

　　·

　　夏希没有读大学，高昂的学费是第一道拦路虎，至于她的心高气傲，是第二个。

　　她要留在东京，要读一所足够如雷贯耳的高等学府来做人生背景。

　　她以为她可以，现实却重复三年前的光景。

　　她摊开笔记本，一字一句默写。

　　没关系，没关系。夏希，你可是天才，你迟早会得芥川文学奖，会和村上春树一样成为了不起的作家。春天过了，就是夏天啊。

　　非学院派的出生也不赖，作家总是市井才能把握人生魅力。

　　她写了很多，甜的苦的好的坏的真的假的，最后像脱衣女郎似的自暴自弃将自己的一切写上去，在私小说方面她已经是登峰造极的人物了，就差写上自己底裤的花纹。

　　她不断刷新自己的邮件信箱，期待一封入围通知的到来。

　　可信箱除了垃圾短信和引诱她借贷下海的链接，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不得不重复着接起电话再挂断电话的工作，一遍遍的感谢或道歉，以维系最低廉的生活成本。她觉得有些丢脸，她可以潦倒落魄，但不可以日复一日的消磨。

　　眼泪比想象得更轻易落下，戳瞎自己的眼睛也比戳穿现实更加轻而易举。

　　那句祝愿本就漏洞百出，村上春树没有得过芥川文学奖，夏希不是天才，不会成为了不起的作家，每次说没有关系就过去的事情都是很有关系，只有春天过了就是夏天，可她不属于夏天，她属于雨天。

　　·

　　夏希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是夏天。

　　她说，你认错人了。

　　他笑得天真烂漫，前辈，我可不是被利用完就可以被乖乖丢开的货色，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在我没有玩腻前，请好好充当玩具的角色。

　　他扬起手机，她看见自己因窒息涨红的肌肤。

　　一些不堪的记忆很快回笼，她当时应该很小心，没有允许过这样的行为。她低低咒骂，疯子。

　　·

　　她不得不和他再次拥有联系，时间不长，在七月底戛然而止。西东京决赛，连续两年杀入甲子园的强校稻城实业败落，提前结束夏天。

　　比赛结束时，她还在应付恼人的客户，不得不赔笑脸然后在四十度的气温里九十度鞠躬道歉。每一次弯腰她都感觉快要晕倒。

　　傍晚的时候，成宫要她过来，她没理睬，收到了自己半裸的照片。她过去了，成宫捏着她的下巴，哼了一声。

　　我腻了。王子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她如释重负，随后提醒，照片，删掉照片。

　　·

　　结束关系后，夏希立刻拉黑了成宫。

　　期间的联络导致手机里满是天才幼稚的牢骚，什么青道什么药师，她离开那个满是男生汗臭的宿舍很久，关于那里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更换手机的时候毫不犹豫清空。

　　可他站在投手丘上如同太阳般耀眼的身姿牢牢印刻在她脑海。即使她周围充斥着出租屋角落散发的霉菌味，还有隔壁房间放在她过道那里的垃圾腐臭。

　　她以为自己有长进，不会像高中一样日复一日丰满幻想，自以为自己能从落差里挣扎出来，从一年级自我介绍交换姓名爱好和父亲的职业里挣扎出来，从第一堂英语课全然不同的发音里挣扎出来。

　　我可以做到，即使不再是天才，也能和他们一个步调。即使我不再是太阳，我也会被太阳照耀。

　　多可笑。

　　第一次再见她避开了他，第二次再见她主动挑衅了他。

　　她说好久不见，她说她讨厌他。

　　最后，她说她差不多要回家了，回到那个阴雨连绵的小镇，也祝福他在美国一切顺利。

　　至于践行礼物……她没有能给他的，毕竟他什么都有，只能让他品尝一下失败者的滋味。

　　于是她抬起手，递过自己吸了一半的烟。烟嘴沾着口红，被她咬得湿漉漉的。

　　像不像当初你吃了一半的棒冰,有那种……她斟酌着用词，施舍的滋味。

　　不知道是哪个词让王子殿下有了反应，他接过去，然后非常没出息的呛了好几口，差点没顺过气。

　　她得到了难得的优越感，以及压过优越感很多很多的……自我同情。

　　她望着桌上冷掉的杯面和染着油垢的电费单。

　　那几本随着她脚步不断辗转的书，垫在不平整的桌脚下。

　　她点了烟，一根接一根，按灭在自己的大腿上。

　　像和尚头顶的戒疤。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你不是他。

　　也绝对不可以去向往他。

　　她不断对自己重复心理建设，只是意外碰到了成宫鸣，动摇什么啊。他的出现，不是更加证实了天才与凡人的差距吗？美职的合约金可是天文数字呢。

　　行李已经打包好了，明天寄出一部分，剩下等月底房东验收后再寄出。还要买点东京的手信回去，钱还剩多少，工资是十五号发对吧……

　　……

　　……

　　她拿起笔在粗糙的稿纸上不停地写，眼泪不断地流，哭到眼睛发肿。

　　她依然期待小夜纵身一跃。

　　依然期待自己天赋用尽后也能写作。

　　依然期待无论是诅咒或祝愿这句话能够实现。

　　没关系，没关系。夏希，坦诚一点。即使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是天才，你得不了芥川文学奖，不会成为村上春树那样了不起发作家，只会成为被城市生活压垮的凡人、庸人、普通人!

　　但是——春天过了，就是夏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