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云闲不系舟

13、第十二章

　　江都城内大大小小众多江湖势力中，铁剑门实力还算不错，门内之人大都爱使一把加长加宽的精铁剑，行事蛮横，素有凶名。
　　这也导致他们树敌颇多。

　　回落脚处换掉一身道袍后，叶悠宁又恢复了那套公子哥打扮，她这会儿正跟叶霜准备去铁剑门踩踩点，探探口风什么的——之前死去的那五名男子中，有一江湖人正是出身于铁剑门。

　　能使人改变嗓音的秘制变音丸如不及时续上，效果就会慢慢减弱，就如同此刻的叶悠宁，嗓音跟中午时又有所不同，听起来要更为年轻一些，这也是她为什么恢复公子哥装扮的原因之一。

　　城南街市叶悠宁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她都很不喜欢四周那些或明或暗盯梢打量的目光。
　　叶霜去找这片的地头蛇探听消息，她一个武功稀烂的不方便跟去，索性便在铁剑门附近寻了一处茶点摊子，一边喝茶一边静等。

　　日头已经偏西，街上来往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城南这一片论繁华热闹稍次于城东，所居多为身家殷实的富商或平民。这儿鱼龙混杂、眼线众多，是各大小帮派主要的盘踞之地。

　　她一个人枯坐许久，也算是熬走不少对她好奇之人。

　　耐心翻看完老仵作扔给她的那本尸检小册，叶悠宁端起茶杯，发现茶水已经有些凉了。正想招呼一声店家，不经意间，叶悠宁忽然发现长街那边走过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右脚有些瘸，微低着头、一拐一拐地进了一条小巷。
　　叶悠宁看清楚他的侧脸，一时间意外极了，居然是今日才在京兆府内见过、刚死了妻子的那个穷苦汉子……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叶悠宁眉头微蹙，按理说这人不是应该在给自己妻子料理后事么？他那两个孩儿呢？居然不带在身边？
　　意识到这人可能有问题，叶悠宁抓起桌面上的折扇，手腕一转，不动声色地用扇底在桌子边缘处留下个印记。

　　爽快地结完账，叶悠宁匆匆跟了上去。

　　小巷不深，只有尽头处有一院落，门开着，里面传来些汉子喝酒划拳的吆喝声。

　　叶悠宁确定那瘸腿男人就是进了这院落，正有些犹豫要不要靠近，忽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惊得叶悠宁下意识捏紧手里一特制的香囊。
　　脚步虚浮，不像是练家子的……微微有些紧张的心缓缓落下，她侧过身让了让，而身后走来的那寻常男子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也径直进了那大门洞开的院落。

　　悄悄松了口气，叶悠宁又小心跟上，正好看到新进去那人掀开厚重帘子，进了里屋，而院落里喝得兴起的那一桌汉子毫不理会，不闻不问。
　　像是一群看门的。

　　叶悠宁还在门前考虑，发现酒桌边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把目光投了过来，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

　　那壮汉生得极魁梧，半赤.裸着肩，好好一酒坛子在他蒲扇般的大手里都被承托得有些小巧，他只扫了一眼叶悠宁，又接着喝酒去了。

　　半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叶悠宁刚掀起里屋那帘子，顿时就明白这是个什么所在了。
　　帘子是那种很厚很重的麻布粗粗叠个几层缝制而成，把里面世界的喧闹之声都彻底隔开了——这居然是一处赌场！还是建在地底下的赌场！

　　之前进来的那院落只是出入口，进了里屋，还有木制的阶梯一路往下，折了几道弯子，这处规模不小的赌场终于出现在叶悠宁眼中。

　　真是有能耐和魄力啊，作为一个地下赌场，这修建得一点都不压抑，上下约有两层半楼的高度，一座座烛台悬空吊在天顶上，富丽堂皇且又不显张扬霸道。除了最为火热的大厅，边上还有阁楼状的二层以及二层外边一圈环绕整个大厅之上的走廊。

　　看着到处明晃晃的烛火，以及在这片地下世界里疯狂挥洒金银、沉迷得忘却所有的众生，叶悠宁略有些无语。
　　这该怎么找人？

　　注意到有几道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她，叶悠宁忙装做一个正常的赌客，走向最近一张赌桌。
　　叶霜叶霖都不在身边，她可不敢大意。好在一路上都有给她们留记号，想来她们办完事应该就能找过来。

　　虽说赌场里烛火通明，但赌桌边人都不少，想看清每个人的脸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叶悠宁记得那人穿着，这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随便逛了一下，她发现这赌场几乎所有能见到的玩法都有，不仅仅只是赌大小之类的。在耐心看了几张桌子后，叶悠宁脸上装出一副对该玩法不感兴趣的样子，又施施然转向另一边。
　　偶尔转的时间长了，她也会掏出点散碎银子下个注之类，也不太在意输赢。

　　一开始还有几个侯在场边的赌场看守关注她，毕竟这是一张生面孔，但在见她没什么异常举动后，也都不再理会。
　　至于每张赌桌都走一遍？那太常见了，赌场里信这些玄学的可不在少数。

　　渐渐地，地下大厅内所有赌桌叶悠宁都走遍了，可还是没能找到那瘸子，这让她有些愕然。

　　心中闪过几种假设，她暗自摇头，又把目光转向大厅边上那些通往二层的阶梯。
　　楼上也有不少人，从走廊上站着的那些闲聊之人衣饰来看，上面应该是更高档次的所在。可惜，几个上去的楼梯口都有人把守着，看样子不是谁都能上二楼。

　　装作毫不知情的淡定模样走了过去，果然……

　　“不懂规矩？”
　　守在楼梯口前的几个汉子伸手挡在她面前，喝斥道。

　　眼看一个个都目光不善，叶悠宁一副惶恐的模样，小声道：“有银子也不能上去吗？第一次来，抱……抱歉……”
　　说着不经意展露出手里那一卷银票——其实只有最外面那张一百两是真的，里面那叠全是白纸。

　　可没想这些个护卫竟是连理都懒得搭理她，堵在楼梯中也不挪开，只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让她滚一边去。

　　几百两太寒酸了么？
　　叶悠宁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略有点难受，可又是那么地无可奈何。
　　总不能回山里拿了银子再来吧，到时候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呢。

　　想着唯一没有搜查过的二楼，叶悠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上去。

　　正纠结着呢，忽然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几个壮汉接连滚下楼梯，哀嚎着爬都爬不起来。

　　突然出现的变故让不少守卫都亮出了兵刃，入口附近几张赌桌的赌徒也纷纷逃开，一时间赌场内声音都小了许多。

　　扑通一声又一壮汉飞了下来，这回动静更大，叶悠宁认出这正是之前在小院处见到的最为魁梧的那个汉子。
　　这铁塔大汉的落败显然让不少人都大吃一惊，脸色凝重，纷纷做出十二分的戒备。

　　入口处终于不再有人阻拦，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踏入赌场，正是叶霜和叶霖……
　　她们手里的剑都没出鞘，显然没准备闹得太难收拾，进来后第一时间一扫全场，在看到楼梯边的叶悠宁后都一齐松了口气。

　　这是个什么地方她们当然清楚，别看入口处连个招牌都不挂，就一平平常常的民居小院，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地方水深得很呢，称为龙潭虎穴也并不为过。而自家公主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们深怕会出什么意外。

　　那铁塔般的壮汉到底更结实些，别人还在痛苦哀嚎时他已经缓过劲来。一想到刚刚突然光临的那人，他脸上就一阵青一阵白，在贵客面前丢了那么大个人，他满腔羞愧之意都化成了愤怒之火。

　　爬起来后二话不说，他猛地夺过旁边一护卫手里的刀，一招开天式直撩叶霜叶霖门面而去。

　　他力气刚猛无匹，用的又是极凶悍的刀法，简简单单一刀愣是让他含怒劈出了顶尖刀客的风范。而面对这一刀的叶霜叶霖也同样神色凝重，剑是来不及拔了，这刀太快太猛必须避过，可刚下入口处的她们并没有太多能闪避的空间……

　　叶悠宁看出二女吃亏在即，心一惊，正要喊出口，不料突然叮一声脆响，场上正发威的那壮汉忽地就失去平衡摔到了一边。

　　手里的刀赫然只剩了半截，而那飞出去的半片雪白刀刃直直钉在一墙上，还兀自颤抖不已。
　　壮汉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好半会才仿佛想起什么，忽然就狼狈地爬了起来，一脸卑微状地退到一边，不敢再有半点不满之色。

　　“公子！”
　　同样心惊不已的叶霜叶霖见他不纠缠，赶紧快步赶到叶悠宁身边，脸上犹自带着一丝后怕。

　　作为从小就作为叶悠宁死卫培养的二人，又是出身青崖观这种武林圣地，她们当然不是怕那汉子的一刀，事实上她们有好几种办法可以避开那一刀，那汉子力道虽足，却失了变化之道，如果不是不想伤人，她们早让他躺一边去了。

　　那暗中出手“帮”了她们一把的人才是最为可怕的——他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而且是选择在那汉子刀劲最凶最狠的一刻、强行击溃了他最强的一点，直接把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这种举重若轻、又浑然不讲道理的手段当世真没几人能做得到，且这人出手之快，叶霜叶霖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暗器。
　　没看到刚才还凶悍得不要不要的铁塔壮汉都十分知趣地退到一边了么，显然他也明白这人有多可怕，脸上不敢带有一丝怨恨。

　　看出二女眼中的担心，叶悠宁低声安慰了一句：“回去再说。”
　　众目睽睽中必然不能讨论些什么，叶霜和叶霖也心领神会，她们当然明白自家公主不会莫名其妙跑来这种地方，都按捺住疑惑认同地点了点头，是时候开溜了。

　　“几位这是要砸场子？”
　　忽然间，从叶悠宁身后的二楼走下来几人，看那一双双精光隐现的双目、不急不缓的稳重步伐，显然都是些行家里手。
　　而为首之人，一名五十多岁的青袍文士语气平平淡淡，目光却极阴冷地扫向她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