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侯门》乌鸦扬名

2、第 2 章

　　苏瑛掀开锦被起身，冷风从窗棂的缝隙中钻进来，激得她浑身一抖。脑海中瞬息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她的表姐苏暮。

　　当日，苏暮笑意盈盈，站在这房中将父亲的田庄地契交与她道：“原本就是您的产业，我替您管了这许多日子也够了，交与您正好省心。”

　　苏瑛站在床榻边上出神。

　　怎会突然想到苏暮？
　　虽说是表姐，可一表三千里，隔着好几层的关系，一年也见不着几回。究竟什么原因会想起她来？脑子仿佛打结，明明有些什么，一时却想不到关窍上去。

　　白薇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暗自诧异，急急拿了锦衣过来道：“天冷，您先把衣裳穿上莫要着凉了。”

　　苏瑛抬眼看她一眼，一声不吭任由她侍候着把衣裙穿戴整齐。又有小丫鬟端了热水进来拭了面梳好发髻，罩了白狐的披风前往不遐居。

　　苏老夫人今年不过五十出头，苏蕴父亲早亡，由母亲一手拉扯大，因而在府中格外受尊重。苏家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早年不过是商户。苏蕴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科举出头，一步步走到今日。

　　不暇居院中的右侧有一方小小的田地。等开了春，苏老夫人会亲自动手在田中种上蔬菜，以示苏家人都该勤勤恳恳踏实做人。

　　这样的家训，为何会出了苏瑛这样的异类？

　　苏瑛本人踏进不暇居时也有些诧异。如今看来，从前的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从未睁开眼好好看看身边的人事。

　　不暇居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
　　面如冰霜，目视前方，一手搭在剑上，一手放在身后，站姿如同悬崖上的松树。

　　周淮本是世家出身。
　　苏瑛记得他是景德三年进的苏府，当时他在战场上与辽军厮杀，父兄皆亡却背着一个叛军的恶名，是她的父亲顶着大不韪的名声，硬生生从刽子手的刀下将人抢了回来。
　　人进府后，就站在不暇居的房门前，如此便是整一年。

　　苏瑛从他的身边走过。

　　周淮并未做任何动作，厚厚的门帘是她身旁的丫鬟白薇动手掀开的。
　　掀开的一瞬间，门内和内外的温度差别格外明显。

　　外头春寒料峭冷风凌冽如刀，里头温暖如春彷如花待开。

　　苏瑛看了周淮一眼，他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变化。犹记得当初，她好奇心茂盛，曾来来回回想了许多法子来折腾周淮，只为了让他脸上露出那么一丝的表情，哪怕是愤怒也好。
　　真是恶劣呀。

　　苏瑛心头微动，脚下不停走进屋内。

　　苏老夫人靠在四方塌上，见苏瑛进门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苏瑛走至距离老夫人三尺处停下脚步曲膝行礼。

　　老太太手伸至一半没够着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半响，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四丫头今儿是在哪受气了？你爹又教训了不成，我说过多少次了，孩子们没做出格的事，犯不着又打又骂，弄得浑身拘谨，哪里好了？偏生他是个迂腐的性子，瞧瞧你上头三个哥哥，哪个见了他不像耗子见到猫似的，你怎也成了这般模样？！”

　　苏瑛不答，转口道：“祖母这响身子可安好。”

　　她这话一出，苏老夫人更是扎扎实实地愣住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苏瑛，默了一息，甚是无语地道：“若不是这模样儿没变，祖母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个人。究竟怎么回事，你当真不给我说句实在话。若是有事，自有我替你做主。”

　　苏瑛本不想解释，重生这等事也无从解释起，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荒谬。
　　但苏老夫人待她是真好。

　　苏瑛想了想道：“爹说得对。谁家闺秀如我这般整天在外游荡，招猫逗狗四处找乐子的。我想通了，决意和爹说道说道，借点银子开个铺子，好生挣银子给您花。”

　　她这是临时想的借口。

　　哪知，苏老夫人“噗噗噗”笑出声道：“我就知道！”
　　老太太扶着榻笑得整个人都歪了，对着身边服侍多年的王妈妈道：“琳琅，你瞧瞧她，正经起来都这么好笑。哎呦喂，这丫头突然严肃起来还有些瘆人。往后可别再这么吓祖母，要多少银子，一千两够不够？祖母这就给你拿去！”

　　须臾，苏瑛哭笑不得地拿着一叠银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苏老夫人接着与苏瑛闲话家常，问了几句近日吃了什么，睡得可好，去哪里走动的话。苏瑛简短严肃地答了。她边说边观察老夫人的反应，只见她神色寻常，仿佛已经被前面那通话给唬了过去，估摸着觉得她现在这样是因为转了兴致，所以看着比较严谨。

　　苏瑛在屋里头坐了一刻钟正要告退，忽见父亲的小妾许氏急急忙忙进屋行礼，满脸焦虑地道：“老夫人，怀儿感染风寒吃了几帖药都不见好，烧得脸都红了。妾身甚是忧心，听闻广化寺有位高僧医术上佳，只是从不出寺，需得上门求医。您看？”

　　苏老夫人站起身惊道：“还没好吗？这都好几日了，既如此莫要耽搁，咱们这就去！王嬷嬷，你去门口知会周淮，让他赶紧准备准备。”

　　苏瑛听到这里，脑子顿时就炸开了。
　　原来竟是回到了这一天。

　　庶弟苏怀生病会好，广华寺高僧医术上佳，就在今天她初见郝承颜……

　　不，不，不。

　　苏瑛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脸色煞白，一切来得太快，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他。脑中疯狂闪现的全是如何拒绝他的话。

　　片刻后，她才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想到，如今一切重来，她自然是要避开不见他。
　　哪里还有再相见的道理。

　　身形微动，悄悄倒退几步，正准备转身夺门而出，忽听得耳边传来噩耗，“四丫头去叫上你大嫂。她身子不舒坦也好些日子了，正好一起去瞧瞧。”

　　苏瑛僵在当场，这该如何拒绝？

　　叫一声大嫂容易，就此脱身却难。
　　不管不顾不去广华寺未免有些不近情理。

　　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苏瑛站在原地未动，吩咐白薇去通知大嫂蒋氏前来会合。

　　苏家的马车又宽又稳，面对面坐着六个人都不挤，中间甚至还能摆上一个桌子，搁着茶水糕点。

　　苏瑛坐在大嫂蒋氏的身边，满脸严肃。
　　蒋氏朝她看了又看，几次欲言又止。

　　苏瑛只当没看见，她现在没心思陪她们闲磕牙。只盼着时光快快过去，好安安稳稳回到苏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片刻后，众人站在了光华寺后院的禅房中。

　　禅房外竹林沙沙作响，初春日尚有最后一场雪未下。
　　他郝承颜一身白衣在里头抚琴，琴声悠悠，断断续续传到她耳中，细听来是三分悲怅，二分忧思，更多的是迷惘，仿若思忆故人。

　　苏瑛忍不住心怀恶意的揣测，这天气不冷吗？显然不是，如此萧萧冷天，如何竟在室外亭间满身风雅的抚琴？她从前被他的容颜所惑，不曾细想这里头有些什么。

　　旧日天真无邪不再。

　　苏瑛感慨。

　　正胡思乱想着，大嫂蒋氏站在她身边低笑道：“四妹，你一向爱好音律，今日怎不出去瞧瞧是何人在此抚琴，我虽不懂听着却也风雅，想必是位雅人。”

　　“万一是位男子？”苏瑛淡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前往。”

　　蒋氏瞠目结舌地看着苏瑛道：“四妹，你，你……”

　　“我如何？”苏瑛又道：“您不是身子不适，为何还有这许多杂念，当顾着自个儿好好治病才是。”

　　蒋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手指着苏瑛，嘴皮子哆嗦半天道：“你不是四妹，几日不见怎能如此截然不同，要不是就站在寺庙中，只怕会以为你中了邪。”

　　“瞎说什么呢！”苏老夫人听见两人的对话，轻声斥了一句，朝蒋氏招招手道：“过来让大师把个脉，你四妹哪里会有什么不对。这猖狂样儿，还会有谁。你见过谁家小姑子如此与自家嫂子说话。”

　　蒋氏哭笑不得地道：“也是，我竟糊涂了。”

　　苏老夫人笑着同蒋氏说悄悄话，“她不过就是转了兴致，今儿同我说要去开商铺挣钱给我花！你说她是不是怪惹人疼的。不好音律也好，如此一来就没人说她闲话了。”

　　蒋氏愣了楞。
　　本想说，四妹出去做生意，只怕会着男装，她的模样几人不识，叫人瞧见她在外头疯跑还不是一样？
　　蒋氏转头一眼瞥见老夫人美滋滋的表情，默默把话都咽进肚子。

　　蒋氏嫁给苏家大儿两年，头年小产没了个孩子，如今不过第二年，她心心念念想怀上个儿子，这份心思也就心里头想想，不敢大肆声张。她体虚多梦，时常称乏，今日过来把脉，开了一副补气血的方子。

　　那僧人果然有几分本事，方子开完后多说了一句，“施主按时用药，老老实实吃上几帖，便能称心如意。”

　　听得蒋氏满脸喜气。

　　庶弟苏怀的病则慎重许多，方子一再斟酌，又交代三日后再来。

　　一行人看完病，苏老太太叫人去添了香油钱，等了片刻才推开房门准备回府。

　　苏瑛本就站在门边，听说事情办妥了要离开，便走到门边，随手推开房门。右脚堪堪到门槛边，尚未跨过去，抬眼就瞧见了一人。

　　门外有几道石阶，阶下一左一右蹲着两头石狮子，一人站在狮子中央，风吹起白衣飘飘。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目光正好与苏瑛对上，薄唇微动，道了声：“苏瑛。”

　　苏瑛顿觉忽冷忽热，全身血液沸腾起来，鼻头一酸，眼泪尽数涌入眼眶。

　　真真是孽缘。

　　为何还要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