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崖》踏雪

3、第三节

　　夜幕中，梅影站在崖顶，抄着两只手，静静的立着，但小李却觉得她好像从没这样如临大敌过。她对面不远站着一个老头，拄着一根木杖，黑色头巾，羌人打扮，借着暮色，依稀可以看清他项上挂着的一大串色彩斑斓的珠串。
　　这老头，什么时候出现的？
　　小李从地上爬起来，去摸金刀。既然还没有结束，那么……
　　“小李你别动。”梅影忽然道。
　　“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啊。”那羌人老头道。
　　梅影对那老头一笑，道：“您说的对，阿布图长老。”
　　阿布图忽的拔身而起，小李竟未看清他是如何欺到梅影身前的，也未看清梅影是如何躲开的，只看到两个黑影交错一闪，阿布图便立在梅影适才所立之处，而梅影却跃在一个巨石之上，揉着胳膊。
　　“你是无影堂的第几个啊？”阿布图张口问道。小李在旁听得一惊，无影堂？那不是一个杀手门派么？二十年来行踪神秘，罕有敌手，认准所杀之人，从无漏网。难道梅影竟是无影堂的人，难怪，难怪……
　　只听梅影道：“您看出来啦？我是老四梅影。”
　　小李心中却疑惑起来，无影堂从不参与江湖争斗和朝廷的事，只作生意——杀人的生意。梅影竟是无影堂的人？又怎么会在飞虎将军这里？却听梅影又道：“没想到阿布图长老您也出来了，那么说那边的就是小王子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你想得到挺多，小丫头。就凭你也来拦我？”阿布图冷笑一声，“就算你师父来了，也要对我让三分。”
　　“真对不起，师父老人家不可能来啦。不过您倒可以去见她。”
　　“她终于死了？”
　　“死者为大，您应当有点敬意。”梅影道。
　　“哼哼，你师父死了，无影堂现在谁当家？你们若是对你师父还有点敬意，就不该让无影堂掺和这些事。”阿布图将木杖重重一顿，道：“你师父发誓再不牵涉江湖，我今天就替她教训教训你们！”
　　“您可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那。”梅影笑道，却盘膝在巨石上坐定，袖中摸出一管竹笛，道：“小李，把耳朵塞上。”
　　小李看得古怪，他知道武学中有用声音传输内力，伤人于无形的手法，只是不知道梅影竟然精于此道。他依言去撕了两片衣角，听到那羌人老者哈哈大笑道：“小丫头找死！你想拖住我么！天亮之前你死定了！”
　　小李一时好奇，手中攥着衣角布团，不肯塞入耳中。忽听笛声响起，他耳膜一震，顿时脑袋一晕。他再不敢怠慢，赶紧把耳朵塞好。
　　只见阿布图也盘膝坐下，将木杖横放膝上，一手执起颈中项圈，一手捏诀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念经做法事一般。小李暗暗担心，以音伤人，费时耗力，江湖上极为少见。因为此种方法最是依赖内力，若是内力不济，被人反击，那么轻则内伤，重则丧命。梅影看起来十七八岁，顶多不过二十岁，内力修为怎可能和老头子的阿布图比？
　　月亮渐渐升起来，雪地上一片银辉，照得如同白昼。小李心想这里这么安静，可是却有两个人在拼命，若是能听到两人的声音，不知道又是怎样的光景呢。他凝神去瞧梅影，却见她面不改色，手指在竹笛上此起彼伏，丝毫不乱。小李暗暗诧异，以梅影十七八岁的功力，竟能和阿布图抗衡，当真厉害！先前自己还存着轻视争胜之心，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么想着，他又惭愧起来，人家不过大自己几岁，却比自己强的多了，自己以前的年岁都白活了，练功也白练了。以自己的进境，练上一辈子，只怕也无法重振金刀门了。他越来越沮丧，忽的又想起日前举刀发誓，梅影对他说‘我相信’。他心里又热起来，别人尚且相信，自己怎能就这么放弃了？别人练十年，我便练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我七十岁的时候振兴金刀门，也未尝不可。有人年少成名，有人大器晚成那。
　　这么想通了，又轻松起来。再看阿布图，持着项圈的左手开始动了，不住的拨动各色彩珠。小李心想他现在似乎不能动，我如果现在走过去，用刀砍他，岂不是大大的帮了梅影？
　　他拔出金刀，向阿布图一步步走过去。
　　阿布图并未动作，仿佛没看见他。
　　小李心中暗喜，那知刚走到十步之内，忽然耳听有人大声念着什么，声调怪异，如同诵经，如同擂鼓，直震心底。他脑袋嗡的一震，顿觉头晕目眩，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原来离得太近，耳中布团竟阻不住阿布图的声音，穿透了进来，只这泄漏的一丝一缕，牵动他内息，让他动作不得了。小李倒在地下，十分难过，手中下意识的举刀相抗，却忽觉压力减轻了许多。他心中一喜，这刀竟有阻隔内力的效果！他原不知道这家传的宝刀有如此的妙用。
　　小李便挣起身来，将刀掩在身前，一步步向阿布图挨过去。离得越近，耳中压力便越大，内息便越难维持，他眼见阿布图左手拨动彩珠越来越快，想是也在不断催发内力。
　　走到五步，小李便再也抗不住，内息翻涌，坐倒在地，不住喘息。抬眼去看梅影，顿时大呼不妙。梅影口边已有鲜血流出，滴在衣上，夜色中只见胸前暗了一大片，只是双手手指仍飞快轮动，丝毫不停。
　　小李想起阿布图的话来，心中不由发寒：小丫头找死……天亮之前你死定了。此时已是下半夜，就算拖到天亮，按这个势头，梅影也是凶多吉少。别说杀掉阿布图，只怕两人性命堪忧。梅影为何要选这样的两败俱伤的打法呢？速战速决岂不是更好？
　　小李这么想来想去，却不知道阿布图武功的恐怖，先前那一交手，梅影已经吃了亏。眼下这个法子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小李坐在地上，望着前眼前的金刀，忽的心中一亮：天亮之前！
　　他有点明白梅影的意思了。左右打不过阿布图，那就索性拖，阿布图回到羌人大帐需要一天时间，羌人整兵来救，又要两天的时间，这时候飞虎将军已经歼敌完，羌人救兵到来也来不及了。
　　不能杀死阿布图，那至少要把他拖到天亮！
　　小李一想通，登时心头雪亮。他聚起身上最后的力气，将金刀掷了出去。
　　金刀‘当’的一声叮在了梅影身前的巨石上，有刀身阻隔阿布图的内力，梅影只觉压力一轻，顿时精神大震。
　　小李没了护身的金刀，耳中轰鸣大作，气血翻涌，登时昏了过去。

　　这一昏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天已大亮。小李猛的起身，立时头晕眼花，良久才能看清事物。他左右四顾，仍在悬崖顶，躺在自己昏倒的地方，可见自己没死。五步之外阿布图已经不在，抬眼看巨石，梅影也不在！究竟怎么样了？
　　小李觉得脑袋很痛，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你终于醒啦……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小李只觉得无比动听，心头不由一热。他转头，就看到梅影走过来，手上提着一只野兔。
　　“梅影你赢啦！”
　　“没赢，也没输。”梅影懒洋洋的应一声，“谢谢你的金刀啦，真是好东西呢。”
　　小李摸摸腰畔，金刀好端端的插在刀鞘里面。“那个老头，你杀掉了？”
　　“没有。”梅影心道两个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指望杀死阿布图么？
　　“为什么？”
　　“这个……很麻烦啊。”梅影又懒得解释小李昏过去之后的事情了。她动手生火准备烤野兔，小李却又拦住了她。
　　“不是不能生火么？”
　　“你……现在是第八天，我们已经没有吃的了。”
　　“可是……”
　　“飞虎将军的大军已经开拔，现在这里生火没关系了。”
　　“那我们怎么不追上去？”
　　“你现在走得动么？”梅影懒洋洋的道，“就算你走的动，我也走不动啊……打架很累的啊，你明不明白？”
　　“嗯。”
　　小李终于鼓起勇气把徘徊心中良久的问题问出口：“你怎会有那么强的内力？”
　　“你是说，和阿布图拼内力？”梅影反问。
　　“是啊。”小李有点沮丧。
　　梅影却笑了，“我哪有那么傻跟他硬拼，提醒你塞耳朵的时候，我自己早已塞好了。”
　　小李顿时目瞪口呆，“那就是说……你根本听不到他念什么！”
　　“也差不多。”
　　“嗯，”小李忽然笑起来，她看看梅影胸前的血迹，呵呵的傻笑，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打的很难看啊……原来，差距也不是那么大啊……
　　他抬起来，“我还有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塞住耳朵的，我怎么没看到，还有，你既然塞住耳朵，又怎么能和阿布图说话呢？”
　　“这个，好麻烦……”梅影叹口气。好像什么都不说不行，可是什么都解释又没完没了，跟小家伙在一起，还真是需要耐心。她生起火来，摸着左手的精钢镯子自言自语道：“师姐，我真是没有耐心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