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砂》十七夜之妖

5、阿烈

　　深山中某个小村子里，青壮年的小伙子们都陷入了农忙之中，在田里辛勤地耕耘，时不时有包着头巾的姑娘，拎着陶罐送来饭食，为男人们作饱腹之用。

　　穿着麻布长裙的少女款款行走在田间的小路，偶尔冲劳作的大家打个招呼，或者颔首微笑。

　　“阿烈，又去给你家小孩送饭吗？”一个婆婆坐在自家老伴的身边，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嗯，是午饭的时间了呢。”被称为“阿烈”的少女笑着点点头，“这几天那孩子总是吃得很少，不知道今天的饭食合不合他的口味……”
　　“你太宠他了。”小口吃着自家老婆送来午饭的老伯颤巍巍说道，“都十好几岁的小伙子了，怎么都不知道帮帮你的忙？你家的那块田老是租给别人，这也不是办法啊。”
　　“呀咧呀咧，他还小呢。”少女挥挥手笑道，“我去了，婆婆阿伯回见啦～”

　　村口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枝繁叶茂，不知是经过多久才长了出来。被村子里的人奉为“神木”，常怀敬畏之心，从来没人胆敢对其动斧。
　　而这个大家都在忙碌的时间，正在这棵“神木”旁伸的粗壮枝桠之上，软软地垂落了一条细长的腿来……穿的是粗布的裤子，却因为睡姿问题短了一截，露出光滑白皙的小腿来。脚趾间夹着木屐，晃荡晃荡的，颇有几分舒适闲暇的意味。

　　“小砂子，小砂子，你醒着吗？”从远处慢慢走来个纤细的人影，站在树下悄声呼唤。
　　早春温暖的阳光透过树缝洒落下来，少女的脸被晕在光里，朦朦胧胧地看不太清，却因为少女的声音，而显得极为柔和。

　　“啊……醒着呐。”树上传来的是少年脆脆的声线，带点懒懒的味道，似是刚刚睡醒一般，刮搔着人心里痒痒。
　　只听树叶枝干发出一阵阵彼此磨蹭的“沙沙”声响，接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似的，轰然掉下个重物来。

　　尘土飞扬……

　　“痛痛痛……”烟尘散去后，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揉着腰半瘫坐在地上，皱着脸哀哀地叫。
　　接着，树上又有个黑影落下，不偏不倚地坠入少年怀里，少年忙用手接住……却原来是一只白毛的肉滚滚的小狗，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说不出的稚趣可爱。

　　少女“扑哧”笑出声来，把手里拎着的陶罐放到一边，自己则很快走过去把少年扶起，顺手帮着他扑掉身上沾到的灰尘：“小砂子，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啊。”也不知是叹气还是觉得有趣，少女美丽的黑色眸子里，蕴着某种奇异的光彩。

　　“阿烈姐姐，又到吃饭的时间了么？”少年随手把白毛小狗往上一扔，小狗一个翻身，就蹲在了少年的肩头，就像配合了好几百遍，流畅自然得很。
　　少女笑了笑：“总是趴在神木身上睡觉，也不怕被降罪？”她这么说着，手里却把陶罐又提起来，放到旁边的大石上——石面光滑，只在边缘处有些青苔，也是这少年常年使用的“餐桌”。

　　少年抓抓头：“神木不会生气的啦……说不定它也很寂寞，喜欢我来陪着呢。”这么说着的少年嘴角总是带着丝浅浅的笑容，像是什么事都不挂在心上，完全不觉得会有什么为难到他一般。

　　少女轻轻地笑着，手里忙碌着把饭菜摆出来，口中说道：“吃饭吧。”
　　少年一屁 股坐在地上，用手抓起饭团，大口大口地嚼起来，一边不停地嘟哝着“好吃，真好吃”什么的。
　　“既然这样说，就不要和前几天一样吃那么少了。”少女扯了扯裙子小心地提起一点，也慢慢坐下来，用手托起下巴，笑盈盈说道，“像你这样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让我担心啊。”
　　“唔，我知道了。”少年含糊不清地说着，“阿烈姐姐也吃吧。”
　　“我吃过了，喏，喝点汤，小心噎到。”少女倒些汤汁在瓷碗里递过去，眸子里的光芒愈加柔和。

　　这少年是阿烈两年前捡回来的孩子。当时他饿晕在路边，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阿烈不忍心丢下不管，想起自己也没什么亲人，就干脆带了回来……这么久以来，阿烈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弟弟。
　　阿烈心思慢悠悠地飘远了。
　　这孩子身体虽然好像有些弱的样子，也不能干什么重活，但心地善良，的确是个好孩子，而自己也有些手艺，所以并不担心没有饭吃……收留他，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少年很快吃晚饭，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摸摸滚圆的肚子，伸了个懒腰就往树身靠去：“哈……好饱哦……”
　　带着一点满足地看着少年，阿烈眼角眉梢都如同化开了的春风，柔意袭人：“那么你午睡吧，我回去了。”她收拾好石面上的残羹冷炙，揉一下少年细细软软的头发，转身离开。

　　少年活动一下身子，趴到那块平整的、刚放了饭菜的石头上，显然这次就把它当作了安眠的大床。
　　那只小狗就伏在他的胸口，任凭他一下一下地抚摸颈间绒毛，看起来很乖巧。

　　“赛因……”
　　阳光即使经过大树之荫的过滤，依然能带出沁人的暖意。少年懒洋洋的声音灌入白毛小狗的耳朵。
　　白毛小狗也张口，却不知从哪里发出个平板的毫无情绪的童音：“我在，老头子。”
　　“你这小孩真不可爱……”少年还是这样带点鼻音拖长了语调地说话。
　　白毛小狗不为所动：“有话就说，没话说我要睡觉。”

　　“我生你出来很辛苦，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跟爸爸说话呢……”少年的声音里，似乎有点哭腔溢出。
　　小狗终于动了，他爪子扒拉着少年的衣襟，往上面再爬一些，与少年眼对眼：竖起一个爪子说道：“第一，我是从‘茧’里面自己钻出来，你提供了本源没错，可我并不是被你‘生’出来，所以谈不上辛苦。第二，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就要努力补充自己的常识……作为雄性的你，没有‘生育’这个功能，不然的话，我就该叫你‘母亲大人’。”说着他放开爪子，重新到原位趴好，“再不说的话……我睡着了以后别吵我。”

　　“真不知道你像谁……”少年叹口气，枕着手臂看向碧蓝的天，“呐，赛因，阿烈姐姐是个好姑娘对吧。”
　　“嗯。”
　　“好姑娘就应该有个好归宿对吧。”
　　“嗯。”
　　“好姑娘不能因为收容了一个外人就嫁不出去对吧。”
　　“嗯。”
　　“那么为了好姑娘能够许个好人家，外人应该自觉闪人对吧？”
　　“……你想离开了？”
　　“……其实不想。”
　　“那就先呆着，你这张脸又不会长大，过几年，想不走也不行了。”
　　“……说的也是。”
　　“现在快点睡觉。”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