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帝师父》萧瑟行者

10、好脾气的使者

　　琴姑靠在荀鹤怀中，握住荀鹤的手，有气无力道：“小鹤，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憋心里太久，还想在临死之前……亲口告诉你才能安心。”
　　荀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姑姑你胡说什么？谁干的？祭司院吗？”
　　琴姑摇了摇头：“别追究这个，我咎由自取，你不必报仇。”
　　咎由自取？荀鹤愕然：“姑姑你什么意思？小鹤不懂。”
　　琴姑突然回光返照似地，紧紧攥住荀鹤的手，双目通红道：“小鹤，我乃将死之人，接下来说的话，你务必要信。”

　　荀鹤下意识点头，心下不由紧张起来，琴姑径自道：“当年你娘被送进公主府，名义上是皇上的赏赐，实则是受人指使，故意勾引你爹爹，好诞下子嗣。我早前骗你说她是难产而死，其实，她是被人灭口的，杀她之人，就是我。”
　　“姑……姑姑？”荀鹤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无，满眼的难以置信。
　　“还有一事，”琴姑继续道，“你爹爹也应该还没死。”
　　琴姑说完便咳个不停，荀鹤总算觑着个间歇喘了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雷劫，一道接一道的雷劈头盖脸砸下来，荀鹤已是呆若木鸡。
　　半晌，荀鹤脑子勉强开始运转起来，喃喃道：“那公主府里，我日日跪拜的坟头和明堂的牌位是什么？”
　　琴姑眼中闪过一抹怜惜，只是自觉大限将至，今日必须把话说完，没时间让她慢慢消化了，便道：“你爹爹……被一伙高人接走，制造了假死之象。”

　　“这……”荀鹤脑子乱成一团，按理说这是好事，然而她愣忡半天，突然想起一事，不禁问道：“他……他为何不带我走？”
　　琴姑重重一叹：“你的出生只是一场阴谋而已，他恐怕……”琴姑见荀鹤眼泪不住地流，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荀鹤却心领神会，他父亲荀言，怕是后悔加懊恼，宁愿没生过她这个孩子吧。
　　琴姑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于心不忍，道：“你那时年纪太小，带着你逃亡颇有不便，而我又……我奉命要看顾好你，绝不能让你走脱。把你留下，我才答应对接走你爹的那伙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荀鹤此时已顾不上琴姑身有重伤了，满脑子只回荡着一句话：“你的出生只是一场阴谋而已……”怪不得，她对父亲的记忆就只有一个背影而已。

　　荀鹤面无表情地僵在那里，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文玉一声叹息，蹲下身，抚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小鹤，你是仙家后人，命里自带仙缘，你未来的路会很长，长到终有一日你再回首，会发现来路的一切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荀鹤眼里的泪珠兀自打转，眼神懵懵懂懂，琴姑却大惊，指着文玉道：“你是何人？你如何知晓？”继而又觉得顾不上了，再次转向荀鹤，道：“他说得没错，你生来便有仙根，有人觊觎你的仙根，你自己千万小心。姑姑不能对你说太多，我不能再出卖我的主人了。小鹤……”琴姑眼里的光芒渐渐褪去，气息渐若，声音几乎听不清了，“对不住了……”
　　琴姑攥着荀鹤的手终于松了，生机消散，琴姑很快被冻成一个冰人。荀鹤抱着她，很想放声痛哭，很想大喊一句“别丢下我”，这可是陪她在阴冷凄清的公主府熬了十几年的人啊！公主府十年如一日的寂静森然，像个活死人墓，只有一个琴姑还算关心她。
　　可荀鹤又如鲠在喉，发不出声音。是琴姑杀了自己生母，她受人指使，照顾自己的同时也是一种监视，荀鹤感觉自己与屠夫家的牲畜无异，被养大只是因为待宰。荀鹤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一时又哭又笑，如疯如癫。

　　文玉默默看着她发泄良久，出声道：“事已至此，再介怀这些也是无谓，她挣扎着一口气赶来提醒你，还算是对你存有善意。放下吧，她的尸体自会有巡兵过来处理。”
　　琴姑并不知晓荀鹤的遭遇，不知道她的仙根已然成了魔龙魂识的温床，撑着最后一口气赶来，确实只为告诉荀鹤一句“有人觊觎你的仙根”，这一点荀鹤心里明白。只是心情矛盾复杂，思绪凌乱不堪，实在无法单凭文玉一句“前路漫长”就释怀。
　　荀鹤痴痴抱着尸体良久，直到一旁英招略有不耐地跺了跺脚，喷出一口气来，荀鹤才终于回过神来，放下琴姑，跪至一旁，面无表情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对文玉道：“走吧。”
　　文玉见她面上还算平静，便转身在前领路，两人一马，朝凌霜城城门走去。

　　城门在即，荀鹤脑子里却只反复琢磨琴姑的话，她说不能再出卖自己的主人了，可谁是她的主人？琴姑名义上是皇帝派来公主府的人，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琴姑口中的“主人”反而不会是皇帝，那是谁？荀鹤脑中闪过姚玥的脸，旋即暗自摇头，姚玥与姜昼同龄，不像是能布局深远，指挥琴姑的人，难道是那位东海龙神祁缜么？
　　念头一起，一切就都水到渠成地串联起来了，美人、产子、仙根、魔龙……原来自己只是个工具而已。荀鹤心里压抑得似要喘不过气来，不由苦笑出声。
　　文玉驻足回头：“怎么？”
　　荀鹤勉力一笑，摇头道：“没事。”

　　荀鹤一介凡人，很快引起周围注意，而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看着倒很镇定自若。城门卫兵对荀鹤不予理睬，只离老远便喝止住了文玉，神情傲慢道：“这位仙者不像北域之人，为何带凡人进凌霜城？”
　　文玉亮出一块玉牌，拱手笑道：“小仙自中阳宫来，有事求见妘唐上神，所议之事正与此凡女有关，还望通融。”文玉第一次来北域，估计也没几人认识他，为免发生什么尴尬，索性隐了身份。
　　“中阳宫？”卫兵一声冷笑，“凌霜城是什么地方，岂是尔等可以随意出入的？妘唐上神是你这等无名小仙可以面见的？天帝使者，我等只认青鸟，请回吧。”

　　文玉面不改色，含笑道：“青鸟讯使另有要务在身，是以派了小仙前来，还请行个方便。”
　　另一卫兵态度更加蛮横，直接挥戈示意二人退后。文玉退后一步，心下犯难。若说带着荀鹤偷偷潜入城内，直接找上妘唐也不是办不到，只是他不想给妘唐任何找茬的借口，他还不想与妘唐闹僵，就算不看师父姬玄的面子，也得考虑眼下的目的，荀鹤还要靠她出手相助呢。
　　文玉一时迟疑，想着要不干脆表明身份，量这守卫也不敢拦自己，然而还未开口，身后荀鹤却突然出声怒喝：“放肆！”
　　文玉意外回头，见荀鹤大义凛然地上前一步，一脸肃然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天帝陛下派哪个使者还要由你们指定？我竟不知，这凌霜城已与中阳宫平起平坐了么？妘唐上神可知晓她的看门卫士如此派头？”
　　荀鹤读过一些史书，明白两国邦交时对使者是有些身份讲究的，可她不明白的是，北域乃天界一部分，凌霜城与中阳宫又不是两国邦交，计较这个做什么？这卫兵可有些盛气凌人了，荀鹤心中替文玉不平起来。
　　她之前常做姜昼的小跟班，虽然姜昼出宫多为独自偷溜出来，但颐指气使的派头不减，荀鹤有样学样，倒真把那两个城门卫兵给震住了。

　　两个卫兵愣了半晌，对视一眼，忽然暴怒，一人道：“大胆！区区凡人敢在凌霜城撒野，我看什么天帝使者也是冒充的吧？”说着挥戈闪近，竟要对荀鹤动手。
　　那卫兵来势汹汹，却定在了荀鹤身前三步远，动也不能动，惊愕地眨着眼睛。另一名卫兵见状也冲了过来，依旧被定在了不远处。荀鹤原本被吓一跳，见状知是文玉出手，暗松一口气。
　　文玉闪身挡在荀鹤身前，伸手轻拍了一下先冲过来的那名卫兵胸口，那人便徐徐后退，回到了先前站岗的原位，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一双眼里惊恐万分。
　　文玉又转过头，对着另一名已惊呆了的卫兵微微一笑，伸手牵过飞马英招，语气温和有礼道：“青鸟不在，英招可否？”

　　英招很是善解人意，嗖地一下张开雪白硕大的羽翼，掀起漫天雪屑，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克制的惊叹之声。
　　那卫兵只有眼球能动，待转到英招的方向，竟是自额角流下一滴汗来。荀鹤没注意到这点细节，暗自摇头不已。只因文玉眼中一点冰锋太过隐晦，若不正视他的眼睛，便看不出他笑里藏刀，以荀鹤在他身后探头的角度，此时的文玉笑得简直堪称和蔼，荀鹤不禁心中感叹，这人脾气是真好啊，只是总这样就难免要受人欺负。
　　正在荀鹤为文玉操心不已时，两名卫兵也恢复了行动自如，还未从惊惶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闻城内遥遥传来一个声音道：
　　“奉妘唐上神之命，恭迎天帝使者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