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你》作者季山

28、【插番】

　　李世强叼着烟靠坐在船栏杆边，一张阴鸷的脸在烟头之后忽明忽暗，他跟的这条船，是条十八手老破船，身上补丁摞着补丁，围栏和甲板一碰一嘎吱。

　　李世强靠着嘎嘎吱吱的围栏坐下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手机没有信号，用处跟表差不多，他扫一眼时间，自己离开桐榉也有一年了……

　　一年前，他找上老龙，老龙告诉他：这一行，赚得好三个月赚他一辈子的，赚不好就是个尸骨无存。当时的李世强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这两个结局无论哪个都比那时的处境好。

　　李世强先跟老龙去了大马，押回一船锡块和数十只狐猴，为着躲巡逻船走了满是暗礁的险路，随时都可能连人带货扣海里去喂鱼，这时候李世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富贵险中求”。

　　“大强，不进来眯会儿？”老龙正在舱里打骂新伙计，忙里偷闲伸出头来朝李世强喊。

　　“不了！”李世强朝大龙摆摆手，舱里摞满了假冒伪劣的高档香水，既香且臭，十分骇人。

　　香水是一个人称张秃子的香港老板订下的，由徐州乘车来到蛇口，在蛇口上船由野港入海，横跨深圳湾到达香港的流浮山后，张秃子的人自会接应，最后这批香水会由大陆游客抢购回来。

　　李世强把烟屁股摁灭在甲板上，又去怀里摸了摸，烟盒已经空了，他也懒得回仓里拿烟，便交叉着手，看前面的两只大猫撕咬一只小猫——大猫是船上养的防鼠猫，小猫则是打不知哪个野港上船的小野猫。

　　两只大猫倒也不是真想咬死小猫，把它咬了个半死不活，觉得没大有意思，就溜溜达达地干别的去了。小猫崽子四脚朝天地在挣扎了老大一会儿方才爬起来，爬起来后，没为自己的悲惨遭际做任何停留，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李世强边上，李世强边上有个破碗，碗里是臭烘烘的猫食儿。

　　猫崽子一头埋进鱼杂碎里，大嚼大咽起来，仿佛刚才那个险些被咬死的不是它。

　　李世强蹲下身看它，它把个屁股朝李世强一撅，喉咙里头还“呜哩呜噜”地护起食儿来。

　　李世强觉着它怪有意思的，便拽着它的后颈皮把它提了起来，一人一猫面对了面，李世强发现这猫崽子眼里的蓝膜都还没退尽，这个岁数按理说还该在母猫怀里踩奶吃，李世强想到这个，心里软了一下，他把猫拎进仓，又给他扒了根火腿肠。

　　小猫崽子头回吃这么香的东西，吃得两条后腿儿都翘起来了，李世强拾起支铅笔头敲敲它的脑壳子：“饿死鬼投生啊。”

　　船成功靠岸，货物接收也很顺利，李世强拿了“分红”跟老龙说：“我得回家看看。”

　　老龙知道他家里没人了，但想他一年没回家了也不好拦挡，便嘱咐：“早回来。”

　　李世强答应下来，当晚便由深圳飞青岛，再由青岛转机飞桐榉，飞机落在桐榉机场时，天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李世强接上猫出了机场，当即惨叫一声——太TM冷了啊。

　　李世强跳着脚搭上一辆拉客的面包车，这面包车的火花塞老化严重，一路上连打嗝带放屁，废了老大的劲才把李世强和猫送回家。

　　李世强又累又困，一沾枕头便跌进了睡眠，他睡了一天一夜方才悠悠转醒。

　　李世强翻身起来，左右环顾一番，见自己的确是在家里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饿急眼的小黄猫跳过来，哑着嗓子冲他大发意见。

　　“你好像大了点。”李世强扯着猫尾巴棍儿用手量它的身长，感慨猫这东西真是见风长啊。

　　小猫的火更大了，冲着李世强吼：“啊嗷……”

　　“啊呦给你厉害的，成大老虎了啊。”李世强说着，爬起身来，走到外间，家里没水没电，但还有几个煤球，他生上煤球炉子，又下到小卖部买来一提水，煮出一大锅不干不净的鸡蛋泡面，他挑出鸡蛋和火腿肠喂给猫，剩下的则连汤带水全倒进了自己肚子。

　　李世强和猫吃饱喝足，各自伸了个懒腰，李世强便把他那只破背包从床底下撕扯出来，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了地上，里面有破袜子、烂裤衩还有吃了一半的辣条，李世强从这堆垃圾里扒拉出一只大信封，在信封里掏了掏，他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沓子百元现钞。

　　李世强把钱和银行卡放到床上，下巴顶着床沿使劲打量他们，这一年的出生入死全是为了它们，它们明明这么不起眼，却有那样大的魔力，李世强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己苦命的老爹，李世强翻身起来，从那一沓子钱里抽出几张揣在钱包里出了门。

　　李世强找到一家影印店，把自己钱包里父亲的小照片抠出来交给店员：“给我放个16寸的，加快。”

　　照片很快就放了出来，李世强又选了个黑相框，让店员给框起来。他把遗照和新买的供品抱回家，遗照挂在母亲遗照的旁边，供品摆上了桌儿，他抬头瞧着父亲、母亲，母亲还是三十多岁的好看样子，李世强嘿嘿一笑道：“您老美了，成老夫少妻了。”

　　李世强刚说完，供桌上垒的苹果“咵啦”一声散了堆，一只大苹果“咚”地一声砸在了李世强的脚面上。

　　李世强抱着脚面子，疼地直抽气：“嘶、嘶，您老还是那么小气，说不得、逗不得的。”

　　李世强在家呆了小半个月，老龙的电话不断打过来，李世强不想回去又不愿得罪老龙，想来想去，他从自己的钱里头拿出两万汇到了老龙的卡上，算是对他领自己进门的答谢，老龙收到钱明白了他离开的决心，便不再催他。

　　不跟船了，又该如何生活呢？李世强捏着个铅笔头在张烟壳纸上写写画画，试图给自己规划个还算体面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