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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9 ...

  •   那些人都被这层水花惊动了,谈论的内容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个“县令家新纳的妾室”。

      先前那个说自己从瑶县来的人一拍桌子,恍然道:“我还差点忘了,这位谢大人啊,前些日子纳了一位美妾。听说这美人名叫月娘,原先是个青楼里人的红人,被谢大人瞧上了,这才重金赎了身,要娶进门来。”

      他喝了口茶水,又说:“谢大人对这位美人,那可是万般宠爱啊,就说寻常人家纳妾,那不就只能一乘小轿,从侧门抬进家里?可谢大人娶这位月娘的时候,那可是闹得满城皆知,奏乐的从上午就开始表演,他亲自骑马来迎,那阵仗,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

      众人正惊叹间,忽然有人低呼道:“谢小姐!”

      这人坐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提着裙摆,快步走下楼梯,也不顾客堂里住客们异样的目光,只是急匆匆地往门口走去。

      “小姐!”楼梯上又响起一声惊呼,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急奔下来,拉住谢临烟,“你做什么去?”

      谢临烟颤了颤,眼圈通红,低声说:“我要去给李郎收尸。”

      婢女连忙拉住她,急急劝道:“小姐,老爷本就不同意你们来往,你去给他收尸也不合礼数啊。”

      “李郎在长安城无亲无故,我难道要看着他被埋进乱葬岗吗?”谢临烟陡然提高了声调,“你也不用劝了,今天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可是……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告诉老爷了可怎么办?”婢女急得直跺脚,“小姐,等你回家了,必然要被责罚的。那赵家公子还等着和你定亲,这等丑闻闹出来,往后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你呢。”

      “丑闻?”谢临烟甩开她,冷冷反问,“我与李郎的感情天地可鉴,她要是想说,那就让她去说吧。至于回家了会如何,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说完,也不管婢女如何哀求,径直往客栈大门外走去。那婢女当然不能让她独自出门,立刻飞奔着跟上去。

      周围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咂舌:平日听说谢小姐的名字,再看她本人的模样,也都觉得是个深闺里长大的娇弱小姐,谁知她今天为了自己的情郎,竟连礼数都不顾了。

      迟暮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样高声说话,心下也十分诧异:谢临烟这样懂事知礼的大小姐,平时说句话都细声细气,为了一个穷书生竟然在客堂上公然斥责自己的婢女,她对这个情人,也真是情深义重。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周绮。嘈杂的客堂上,所有人都在议论谢临烟,只有她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摆弄她那两根筷子。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对她好像没什么影响——即使她片刻之前才对谢家的事情表示出了一点兴趣。

      谢临烟走了好一会,客堂里的住客们议论不出什么结果,也渐渐觉得无趣,陆陆续续地起身回房,迟暮早上出了趟门,又走路又爬山,有些疲惫,也上楼休息去了。

      张兰芝和刘仲昆从厨房出来收拾碗筷,收到周绮跟前,刘仲昆说了句:“阿绮,刚刚好像挺热闹啊。”

      “是挺热闹,你应该出来看看,没想到谢小姐对爱人还挺忠贞不渝的。”周绮将一缕散下的鬓发挽到耳后,淡淡道,“天地可鉴,真是感天动地。”

      “这些事情有什么好看的,”刘仲昆不以为然,“街头上、话本里,没见过还没听过吗?”

      周绮注视着客栈的大门,轻声说:“那可不一定。”

      ===

      谢临烟和婢女在宵禁之前回来了。

      鸿福客栈正准备闭门歇业,住客们都上楼休息了,张兰芝在整顿客堂里的桌椅,刘仲昆在柜台后当天的账目,周绮伏在他旁边的桌上,往一张薛涛笺上写字。

      她从小就不是先生嬷嬷教养着长大的,没学过琴棋书画,更没读过四书五经,字写得也不怎么好看,横看竖看都不成型,笔画时有歪斜,像树梢上横生出来的枝节。

      谢临烟进来的时候,她刚刚写到最后一句话。料峭寒风从推开的大门外席卷进来,她没抬头,但动作微微一顿,笔尖就落错了地方,在纸笺上留下一滴墨迹。

      周绮盯着那团墨迹看了一会,不动声色地另起了一行。这句话写到一半的时候,谢临烟攥着手帕从她面前过去,虽然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低低啜泣,她的婢女跟在后面,也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和她拉开两步的距离,好像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动作会惹得她更加难过。

      纸笺上墨迹还没干透,周绮将它平放在桌上,抬头看向谢临烟的背影。她还在哭,肩头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但还是保持着温和而克制的模样,就算是在为死去的情人哭泣,也没有乱了仪态。

      墨迹晾干了,周绮把那张薛涛笺卷起来,和一旁算账的刘仲昆说:“我先回去了。”

      刘仲昆忙着打算盘,顾不上回答她,只点了点头,她又和张兰芝打了声招呼:“兰姐,我先回房了。”

      “正好,我一会收拾柜台,你不在刚好没人碍事。”张兰芝直起身,笑骂了一句,“马上就宵禁了,快去。”

      ===

      之后的几天,迟暮都没再见过谢临烟,倒是月娘让随行的小厮去租了辆马车,每天都在长安城里游玩,早出晚归,总是买回来大包小包的脂粉首饰,总要让人一箱一箱地往回搬。

      谢临烟却是足不出户,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内,婢女偶尔下来取些吃食,也是原样端上去又原样端回来。客栈的住客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人人都听说三楼住了富贵人家的太太和小姐,又听说了谢临烟和她那情郎的故事,茶余饭后谈起时,都说这谢小姐一片痴心,令人扼腕。

      迟暮这几天的身体状态不太好,大多数时间都在房中休息,也没什么精力关心这些,每天只是听一听那些人的议论,傍晚风凉的时候在客栈附近转一转,回来吃顿饭,就又回到房间去。

      不管她什么时候到客堂,周绮总是会在,不是坐在柜台后面,就是坐在角落的桌前。有时候在纯粹是在出神,有时候在刻一块木头,有时候又在写字,如果她不主动过去打招呼,周绮就不会抬头看她,好像根本察觉不到旁人的存在似的。

      这天早晨,迟暮一觉醒来,总算是不再觉得疲惫,精气神都好了许多。她想趁这个机会出门转转,吃过早餐刚想出门,被刘仲昆叫住了,硬是把角落里的周绮拽过来,让周绮陪她出去逛一逛。

      周绮这次没说什么,递给她一把阳伞,和她一起往外走去。

      “长安东市西市都很繁华,你去过吗?”

      “没有。”

      周绮停下脚步,看着她:“东市离这边近一些,西市可能会更远,我看你身体不太好,就去东市逛逛吧。”

      迟暮笑了笑:“好,你对长安熟悉,你定吧。”

      去东市的路上要经过不少长街大道,难免碰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周绮虽然走在迟暮旁边,但一直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两步的距离,只在快要被人流冲散时才稍稍往她身边靠一靠。

      东市是专为富贵人家服务的,来往的大多是达官贵人,都是穿金戴银、衣着华贵,还有被一乘小轿抬着的夫人小姐,面纱罩着整张脸孔,偶尔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往某家店铺门前一指,轿夫就小心翼翼地将轿子停在店门口。

      整个东市占地很大,光是一条街都已经足够宽阔。两边店铺装潢华丽,店门口也不见揽客的人,只偶尔有人离开,才能见到掌柜或是小厮陪着笑脸出来送行。

      周绮好像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只是不急不缓地往前走,视线很少往两边偏斜。迟暮是第一次来,只觉得新奇,不住地往那些店铺里看,见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由得说:“你好像对长安城很熟悉。”

      “如果你也从小在这长大,你也会很熟悉。”

      “你离开过长安吗?”迟暮随口问,“最远去过哪里?”

      “安阳。”周绮说,“也不是去玩的,是因为一件事,所以非去不可。”

      她的神情依旧淡漠,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迟暮不疑有他,又道:“这天下广阔,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多出去走走。”

      “我以前一直都想离开长安,去其他地方,去玩,或者去游历——不过出远门要准备挺多盘缠的,我没那么多钱。”周绮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尾音低低沉了下去,那种清亮而又上扬的感觉消失了,“我和你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紧绷感,迟暮微微一惊,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于是温和地笑了笑,又反问:“我们这些人?”

      “你们这些江湖人。”周绮向后退了一步,盯着她,“从小师承名师圣手,十几岁就入江湖、走天下,广交好友,名扬四方——我十几岁的时候,还天天在想下一顿饭的钱该上哪去赚呢。”

      她眼底浮起深重的警惕和戒备,迟暮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固执地和自己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对她来说,这可能是非常安全的距离,安全到她可以随时后退、随时转身、甚至随时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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