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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15 ...

  •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时近春分,长安城刚下过一场大雨,一夜春寒卷过,雨霁天青,街边的杨柳沾了雨水,沉沉坠下来,打湿了行人的衣襟。

      这天早晨,蓬莱画舫停靠在运河岸边,旅客们开始陆续登船。迟暮从鸿福客栈退了房间,和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口的周绮会合,也准备到河岸码头上去排队登船。

      蓬莱画舫上的,大多都是长安城的权贵人家,也有些外地来的富商巨贾。像她和周绮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也是靠在刘仲昆在长安城的人脉关系,才在这画舫上得到了位置。

      迟暮见过武林大会上江湖名门一掷千金的豪气,知道以长安城豪门大户的做派,这蓬莱画舫一定华丽非凡,对这次画舫之行,倒还有些隐隐的期盼。她一向行装从简,只带了一个包袱,周绮却拎了一个小箱笼,看起来很轻巧,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刘仲昆从外面回来,折了两枝柳条,送了她们一人一枝,权当折柳送别,沾沾文人墨客的风雅。
      迟暮礼貌地收下了,微笑着和他还有张兰芝道别,周绮却晃了晃手中的柳叶,道:“送这个做什么?画舫来去十余天而已,又不是一去就大半年。”

      “折柳送别,讨个风趣而已,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刘仲昆看了她一眼,“再说了,你还回来,迟姑娘可就不一定了,她也不是长安人。”

      周绮指尖拂过柳叶的尖梢,轻笑着说了句:“我也不一定能回来啊。”

      气氛一时僵滞,刘仲昆的脸色沉了沉,周绮却戏谑地看着他,好像她刚刚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迟暮不明所以,只好一言不发。最后还是张兰芝先反应过来,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能不能好好说话?”

      周绮又恢复了那种平淡的神情,她垂下眼睫,拖长音调应了声:“好吧,知道了。”

      “知道了好,”张兰芝拍了拍她的肩,“行了,快走吧,再耽搁下去,等会该赶不上了。”

      迟暮和这对夫妇道了别,然后背着包袱、拿着柳条,和周绮一起出了门。运河登船的渡口离鸿福客栈不远,周绮自然是熟门熟路,带着她穿街过巷,很快就找到了那艘停靠在岸边的画舫。

      ===

      河岸旁游人如织,杨柳绕堤,画舫静静停在荡漾的碧波之上,船上占地宽阔,几可跑马,其上楼阁足有三层,皆是雕龙刻凤,船舱里珠帘红幔摇曳垂地,极尽华丽奢靡。

      迟暮跟在周绮旁边,和她一起登了船。甲板上有不少仆婢在等候,看见有人登船便殷勤地迎上来,争抢着接过包袱行李,要领她们到房间去。

      画舫三层楼阁,一层客堂大厅,二三层有分隔开的舱房。侍女把两人被带到二层相邻的房间,敛衽一礼之后就离开了。迟暮推门进屋,扑面便是一阵馨香的气息,屋内虽然地方不大,但也陈设精致,垂落的帐幔背后,香炉袅袅的白烟缓缓升腾而起,弥漫了整个房间。

      迟暮先将唯一的窗扇推开,又把包袱放在桌上,将日常要用的物件一一取出,安置在合适的位置。还没收拾完,就听见隔壁门响,有人无声无息地从屋里走到了外面,在船舷上停下来。

      船上的舱房都在船舷两侧,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天光倾泻、长河广阔。迟暮知道这是周绮出去了,于是将摊开的包袱留在桌上,转身开门出去,一眼就看见周绮手肘撑在船舷上,低头看着船下波光粼粼的河面。

      她走过去,才发现周绮还拿着一把小刻刀,正削刻着手中的一小块木料。她手艺很巧,动作灵活又迅捷,那块木料已经刻了一半,正在她手上一点点成形,看得出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杏花。

      迟暮在旁边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做这个还挺厉害的。”

      “你可别夸我,班门弄斧而已。”周绮一边说,一边拿刻刀削掉凸起的边角,“其实我也就只会刻这么几种,要是更大的物件,我也刻不来。”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空中偶有白鸟划开云际,低翔飞过。望着广阔无边的运河,她的语气也难得地轻快了一些。迟暮低头看向她倒映在水上的面容,她眼角眉梢微微的笑意都被映在水中,随着碧波轻轻荡漾。

      迟暮不由得说:“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吗?”

      见她点头,周绮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可能是因为这次上了画舫,圆了我很久以来的梦吧。”

      “我小时候,每次在运河边上给人搬东西,看见蓬莱画舫停在岸边,都特别羡慕那些达官贵人。他们在河上可以行船,出远门可以坐马车,就算是上街,都有人用轿子抬着,生怕磕了碰了。”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朵还没成型的杏花,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其实我连吴小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每次上街都有侍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片,偶尔能看见她本人,也是用面纱遮着脸。我虽然在长安城见过她很多次,但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的车辇过去了,我听了旁人议论,才知道是她。”

      迟暮还没来得及答话,她又说:“我十六岁的时候,还曾在瑶县听人提起过谢小姐,要不是机缘巧合同她打过照面,她这次来长安,我也认不出她来。

      周绮摆弄刻刀的手缓缓停了下来,她看着水面,看着水波荡漾间自己的面容。粼粼的波光好像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能力,将她的思绪也一并晃了进去,让她神情恍惚,望着水面怔怔地出神。

      ===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耳边又响起车马喧嚣的声音。马蹄声急促地冲向街道,赶车人一边挥起鞭子抽打拉车的骏马,一边大声喝令,让旁边的行人让路。马车过去以后,她又看见对面街上的烧饼摊子上排起了长队,香气扑鼻的烧饼刚刚出炉,就被人一抢而空。

      她自然是什么也抢不到的,因为荷包空空,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只能坐在街沿上眼巴巴地看着,还顺带不爽地推了推旁边的林辰:“你看看你,帮人家洗个碗,能连着打碎三个勺子,昨天一天的工钱都赔进去了,现在好了,连个烧饼都买不起。”

      林辰没理她,他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匆匆驶过的马车:“那好像是谢家的马车,你说车上会不会有谢小姐?”

      “算了吧,”周绮没好气地说,“人家可是县令的女儿,深闺里养大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种平民百姓?”

      “阿绮说得对,”边上的杨凡也开口了,“你说你要是个武林盟的少侠,或者是个什么富家公子,那也是挺受人尊崇的。可像我们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凭什么把女儿嫁给你啊?”

      被轮流泼了两次冷水,林辰终于颓然坐回地上:“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谢小姐,你们是没看见,那天她从花店出来,捧着那枝杏花,虽然她戴着面纱,可是——”

      船身猛地晃了一下,继而缓缓破开碧波,往运河深处驶去。周绮猝不及防地回过神来,手上一松,刻了一半的杏花掉进了水中,在溅起了一朵水花之后,水面又归于平静,却再也找不到那朵杏花了。

      周绮下意识伸手去捞,但也没来得及,伸出去的手只好停在了半空,指尖沾上了一点溅起的水花。

      她盯着波浪翻涌的水面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算了,回去再刻一朵就是了。”

      船身有些摇晃,迟暮一只手扶住栏杆,问她:“你除了花和叶子,还会刻些其他的吗?”

      “花鸟树木,这些是最熟练的,刻字我也会。”周绮把玩着刻刀,淡淡地说,“你要是想刻什么,我可以刻一个送你,你喜欢什么?”

      她侧头看迟暮,眼底眸光闪烁,幽沉深邃:“你喜欢字符,还是喜欢花鸟?字符的话那可容易多了,平安喜乐,或者长命百岁?”

      河上有长风浩浩而来,从两人之间穿掠而过。明朗的万里晴空之下,迟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而起的阴霾:“我喜欢……长命百岁。”

      周绮动作一顿,摇头笑道:“这可太难了,我得先找阎王爷学一学。”

      “是吗?”迟暮低下头,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不会就不会吧,我自己也学不会。”

      过了一会,她又悄悄抬眼,望着周绮的侧脸,心中暗想:“原来她和我也是一类人吗?”

      这个猜测令她茫然又错愕,几乎压抑不住急促又紊乱的呼吸,慌张之下,搭在栏杆上的指尖无意识地往里收拢,直到指甲掐进了掌心才反应过来,恍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目光却涣散,迷茫得看不见任何焦点。
      这怎么可能?

      周绮就站在她身侧,活生生的一个人,年轻漂亮,声音明快上扬,分外好听。她说起话来,既不像夫人小姐那般柔声细气,也不像江湖侠女那样英气逼人,虽然平日里对周围的事物漠不关心,但一碰到理不清的生死谜案,就比谁都认真热情。

      最重要的是,她分明无病无灾,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命不久矣的人。

      这样的人,也会和她一样,被身后悬着的催命符追着走吗?

      她不太想看见这样的事。

      恍惚间,迟暮隐隐感觉周绮好像说了句话,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看见对方嘴唇动了动,却完全没能听见内容,于是蓦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周绮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而深邃。

      她说:“船上风大,还是进屋避一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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