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间.上部》行苇知瑜

16、第十六章

　　两天后的清晨包拯一行到达陈州，时值仲夏，满眼浓烈的绿，天空亮白的有些迷离。陈州变了，不再萧条，而是像盛夏一样饱满。

　　刘文德等官员先于人前，毕恭毕敬的迎接包拯。只见他一只胳膊挂在胸前，肢体不甚自然，脸上有明显划伤。包拯不解，问道：“刘知州何以如此模样？”

　　刘文德回道：“禀御史，数日前来了一伙刺客，……卑职怀疑是王逵要杀人灭口呀，大人……请一定为下官做主！”

　　包拯已了解案情，便不置可否，被众人簇拥着走向知府衙门。

　　展昭早也看到了人群中的白玉堂，他一身皑皑，玉树临风，很难不引起人注意，蒋平和韩彰在旁边就毫不张扬。白玉堂悄悄凑过来，展昭示意他人跟上，跟他们走到一起，便注意到蒋平领口露出绷带，胳膊有些僵硬，韩彰走路的姿势似有不妥，白玉堂除了一身药味，看上去倒还没有异样。

　　一群人各顾各的很快到了知府衙门，衙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包拯特意来到陷空岛三位侠客面前，深深一揖，“几位义士！陈州多亏了你们，包拯聊表敬意！”

　　三鼠本来很是轻松的和展昭一处，正想着接了包拯入府便可功成身退了，不想包拯如此正式致谢，十分惊忙。口称“这可使不得，我辈如何敢当！”又稍寒暄片刻，包拯有意将此处交予展昭，略作安排就撇下刘文德，带着公孙策等人向里间看望任中师并查看卷宗去了。

　　白玉堂把展昭往偏厅拉，边走边低声笑道：“猫儿，学艺不精，被雁啄了吧。”

　　展昭也笑道：“白兄也不差呀，好好练练轻功，下次躲利索些。”

　　“我可不想有下次，跟你扯上准没好事。”说着坐到茶几旁边，优哉游哉的喝一口茶，冲展昭指指另一旁的椅子，展昭一撂后摆坐定，白玉堂推过来一杯茶，接着问道：“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头？”

　　展昭轻抿茶杯盖，道：“没什么。”说完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是另一回事，我会处理妥当。”

　　白玉堂显然不满意，不过既然展昭认为瞒着好就瞒着吧，白玉堂打定主意自己查。

　　展昭看白玉堂的模样就知道此事他必不会放弃，便对蒋平和韩彰道：“两位岛主也辛苦了，回去后且需保重，展某……”

　　“听见没有，过了河就拆桥，交友不慎呐！”白玉堂在旁边埋汰展昭。

　　展昭只觉得百口莫辩，站起身急道：“二哥四哥！弟并非此意……！”

　　蒋平和韩彰把头甩向两边忍笑，韩彰撒膜着天花板，撇嘴道：“当我们陷空岛不济，吃了亏讨不回来怎的。”

　　展昭无奈，他了解白玉堂和其他几位岛主的性子，与其让他们自己查，还不如直说。展昭既已妥协，便坐下问：“可是挠钩套索和双环首刀的阵势？”

　　“是的，应该不是中原人。”白玉堂把后三个字声音压低。

　　展昭点点头，在桌子上用茶水写下“襄”“辽”，转而用手一带，说：“只是猜测，所以，众位岛主暂时不要再追究了，让开封府来处理吧。”

　　白玉堂轻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早说不就完事儿了。”

　　这时候一旁的刘文德终于按捺不住，上前道：“展护卫，赵校尉！卑职的案子怎么办，卑职可是全力配合的呀，请一定向包大人言明，卑职愿意将功折罪，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啊。都是王逵指使卑职的，卑职实在是……迫不得已啊！”看样子那天被吓得不轻。

　　展昭缓缓说道：“这是自然。”

　　白玉堂笑着说：“别怕别怕，我送你与王逵一个对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仪廉。”

　　刘文德转不过弯儿来，只以为是好话，心里不解，难道这展大人真的肯为自家求情？忙不迭的叩拜：“谢大人！谢大人！”

　　展昭把脸扭向一侧，肩头轻颤，尚没痊愈的肩膀都笑疼了。蒋平也笑得快背过气去。

　　韩彰想老五夸他就算了，这帮人怎么这么高兴？“哎你们……？”

　　蒋平笑着说：“老五骂王逵和他王八缺德呢。”又拍拍白玉堂的肩膀，“说得好，说得好！正配得起他们。”

　　刘文德趴在地上，直想找个洞钻进去得了。

　　一个多时辰后包拯才来到前堂，他和任中师谈了许多，任中师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但还没有恢复得很好。包拯不想停下一刻，决定去访察民情，三鼠不介意在临走之前做一回向导，带着包拯另几个侍卫轻装简形，查访去了。

　　陈州比前番好了很多，饥民基本散去，农活也稍微能赶上一点。今年虽然误了时令，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百姓们本就感念展昭白玉堂等人，如今亲眼见到包龙图，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查访完毕，蒋平韩彰和白玉堂也就离开陈州了。在回州衙的路上，展昭对包拯说：“不知大人如何处置刘文德，属下曾进到过牢狱，里面的情形大有蹊跷……属下觉得必有冤情。”

　　包拯点头：“为官者不明其政必昏，有关卷宗本府一定会细细查来。展护卫，你可曾询问过这里的师爷？”

　　展昭垂首：“属下失职，并未询问。”

　　包拯侧头，温言道：“你往返奔波，尽职尽责，何来失职？本府只是问问。”

　　展昭又道：“其实此事多有赖白玉堂及众位岛主。”

　　包拯稍一仰首：“展护卫，你说本府为他们在圣上面前请功如何？”

　　展昭想了想：“大人，属下以为陈明可以，但请功……恐怕他们志不在此，他们侠肝义胆，不重功名，所以，请大人酌情上奏。”

　　包拯听后，默默思量，若有所悟得轻轻点头，又看了看展昭：“本府明白了。”

　　展昭知晓这几位岛主，他们向来随心所欲，或是为朋友，或是为侠义，纷纷世事，浮沉随浪，快意恩仇就好，功名利禄从不理会，更受不了拘束，若真的被皇帝看重只怕不好处理。包拯也觉得是唐突了些，江湖儿女自有自己的取舍，不须费心。看着身侧的展昭，包拯想，这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吧。

　　再次回到州衙，刘文德一干人等已经恭候多时，知道包拯是访察民情去了，非但不敢询问，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惟听后发落而已。包拯进入大堂，站定后转过身来，看着低着头的刘文德，道：“本府今奉圣名放粮赈灾，同时对于陈州官员贪墨暴敛之恶行进行审查，一经核实，即可判罪，刘知州可听明白了。”

　　刘文德颤颤巍巍回道：“听明白了。”其实他早已有了准备，但是面对包拯不怒自威的气势很是没有底气。

　　包拯堂中正座，展昭一旁站立，张龙赵虎各位两边。惊堂木拍下，一声震颤：“刘文德，你可知罪！”

　　刘文德堂下跪好：“下官知罪。”

　　因为有了白玉堂和展昭前番的努力，刘文德招认得很顺利，将如何不法获利，如何横征暴敛，如何盘剥百姓，连同下属的罪行，在包拯面前和盘托出，只求解脱。但包拯要的不只是这些，这些收拾刘文德远够了，但还不足以撼动王逵。

　　堂供笔录完毕，刘文德画押，包拯问：“刘文德，你且候着，本府还需过目账册和案卷。”

　　刘文德看着旁边差役送上几摞文案，心中叫苦，腹诽几句，却不敢有所表露。这些文件都被动过手脚，包拯和公孙策翻阅了半个时辰，并未发现大不妥，也在意料之中。就是刘文德一直跪在堂下，难受得要命。

　　包拯合上账册走下堂，来到刘文德面前，拍了几下，刘文德不敢大意，抬起头来，包拯冷言道：“刘知州，想用这些东西蒙骗本府吗？”

　　刘文德忙叩首：“大人明鉴！下官不敢！这……这都是真实材料。”

　　尽管他心中忐忑，但还是决定不松口，心道卷宗都处理过，师爷业已下狱，包拯找不到要紧的证据，自己编个借口必然可以蒙混过去。他不是要保王逵等人，实在是对方手段高超，如果交出证据，刘文德怕自己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就认了眼前的罪状，希望王逵念及忠心，没准还能救了自己。

　　“你的师爷现在何处？”

　　“禀大人！师爷他，他因早先办事不力，已经被辞退，如今已、已经回、回老家了。”刘文德一头汗。

　　“老家？何处？”

　　“洪州。”

　　“倒是挺远。何时走的？”

　　“走了一个月了……”

　　包拯慢慢踱步，道：“刘大人可要想清楚，你若说出实话，本府可以酌情减刑，如果让本府查出来，谁都保不了你。”包拯声音又大了些：“本府知道，你还抱有一线希望，但你要明白，本府是奉旨查案，皇上亲授御旨，此案不查到底，绝不罢休！不管牵连到谁，本府都有能力将其治罪，刘大人好好把握。”

　　“……”刘文德还是不语，心里乱得不得了，但一方面还是心存侥幸。

　　“来人，将刘文德押入大牢！”

　　刘文德几乎马上就后悔了，可包拯已背过身去，不再过问。须臾，包拯对着堂下众人道：“刘文德执迷不悟，本府有心回护也无能为力，各位一直在此当差知道什么，都可言明，本府既往不咎。”他此时并没端坐堂上，而是慢慢在堂中踱步，不紧不慢，众人渐渐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看包拯审问刘文德的过程，又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便明白刘文德穷途末路了，一个两个开始，后来众人纷纷陈情。其中，牢头更是告诉包拯，其实那个师爷不是洪州人，自然也没去洪州，并且就押在监牢之中。

　　事情是这样，那师爷还算良心未泯，愈加看不惯刘文德所作所为，意见多有分歧，刘文德对其猜忌之心愈强，胡乱按了个罪名将其打入牢狱，并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私下找牢头悄悄商议除掉他。牢头与师爷有点交情，不忍害其性命，就一面应承着一面拖着，不久展昭白玉堂到了，更无法动手了。

　　包拯当即开牢放人，找到师爷，并找到了暗账。刘文德也对所有铁证所指事实供认不讳，这就有了证据指认王逵。

　　直到包拯离开陈州很久，还有民谣传唱：“天生社稷真卿相，才称朝廷作栋梁。发政施仁有激昂，粒我蒸民德怎偿。普天下万民乐业，都知是前任绣衣郎。”当地县志里还记载着一通明万历年间的《四贤祠碑》碑文。四贤指的是做过淮阳太守的汲黯；做过陈州知州的范仲淹；北伐中原，三次收复陈州的岳飞；另一个就是包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