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罗赛迩

1、【一】

　　王崇泛走进破庙。他未饰簪巾的头发仅草草束起，鞋子上沾满尘土和污泥。他没有提灯，只举了一支火把，火光在风中直打颤。
　　今夜无月，连星星也没有一颗，夜色浓重得像墨色窒人的深水水底。王崇泛这样大步地走进全然黑寂的废旧庙宇，就像一粒莽撞地投进凝滞空气的石子。
　　火把的光跟着他穿过小小的庙堂，径去可以避风的角落。忽然，死寂的佛堂深处传来砰的一声，王崇泛受惊后退了一步，一个灰败得不成样子的烛台慢慢滚到他脚下，骨碌骨碌，刺耳得紧。
　　“……是，是谁？”黑暗里，一个女子竭力出声，细弱的声音低哑而颤抖。
　　王崇泛吃了一惊，实在不曾想这样的地方会有人在。
　　莫非是妖怪？
　　他提起十二分戒备，将火把移过去。“我只是个歇脚的过客，不是什么恶人。”
　　一瞥而过的光亮中，王崇泛只看清那是个面目惊惶的女子，敛起手脚蜷缩在佛堂边。王崇泛的火把仅只照亮了这暗沉佛堂的一角，而其余的光，却像是被破败倾颓的立柱佛像、厚厚的蛛网积尘完全吸收了去，一丝也未逃出。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生火？”王崇泛摇摇头，拽下手边的布幔点燃，一股灰尘和腐败交织的气味让他咳嗽起来。
　　“我……我没带火折子……”女子看来已经被吓坏了，只僵硬地略往火光移动了一些。她的脸在燃起的火光中亮起来，那是张皎白的面庞，眸子也似这暗沉佛堂会吸光般，深黑无底。
　　王崇泛拆下破庙中所有可以烧的木制物什堆在火边，连木刻佛像背后的佛光镂刻也一把扯下拿过来。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屁股坐下的他，语气满是惊恐，“你、你就这样冒犯菩萨……？”
　　“菩萨？”王崇泛不以为然地说，“菩萨不就是普渡众生的么？我们就要冻死了，他一定不在意再来一次舍身。”他大咧咧地把一块木栏丢进火堆，“你一个女子，三更半夜怎么待在这种鬼地方？”
　　“我去镇上给相公抓药回来，走到这附近突降暴雨。我进来躲雨，未想雨停时已经天黑……这、这样的，我、我不敢出去……”
　　王崇泛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白天下过雨，到晚上天还一直阴惨惨着，路上太不好走了。”
　　女子向温暖的火堆再坐近了一些。她已略为放松，但仍是紧张地抓着手中的布包，如溺水的人紧抱着可以救命的浮木。那双微颤的手也是极美，光滑洁白，在阴影中泛出暗淡的青色。

　　两人没再说话，佛像般对坐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两边，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你真不该待在这里的。”王崇泛忽然一笑，眉目清朗，声音却是低沉得吓人。
　　“呃？”
　　“你不知道，这块地方最近都不太平么？”
　　女子一惊，抬起双眼看着面前有着和少年般面容不相符的深邃眼神的陌生人——王崇泛纤瘦却身材高大，即使安静坐着，也带着仿佛随时会爆发的威摄力。
　　“作什么这样看我，”王崇泛又是一声嗤笑，“最近这里是闹吃人的鬼怪，不是闹强横的贼人。说起来我比较怕你，你一个漂亮小娘子黑灯瞎火的在这里, 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妖魔。”
　　“我、我不是……”她咬着嘴唇，两手抱紧怀里的包袱，“你进来时，我只道是我也逃不过……”

　　这一带近年来总是莫明其妙地有人失踪。好好的人出门去，却再也没回来。最近数月更是闹得厉害，失踪的人多了，也竟就让官差路人找到了一些尸体。都是在此处山林被发现，尸首都残破不堪，全身鲜血尽失，惨不忍睹。

　　“都说是妖怪作祟，在吸人血气修炼妖法。”王崇泛道，“所以我说，你不该待在这里。”
　　女子后怕地低下头去，“若相公再也等不到我回去……”
　　“你对你家相公，倒真是念念不忘。”
　　“相公是独子，自小身体便不好，全靠药剂调理。公公早逝，婆婆年前也仙逝了……若没了我，相公可如何是好……”说到后来，她已经语带哽咽。
　　“不知你家相公是？”
　　“我家相公祖上也曾显赫地方，只是到这一代早已经家道凋敝。不过若谈起郑公后人，附近的人也还都是晓得的。”
　　“我倒还真听过一二，”注定在这代消亡的家族，王崇泛拿起手边的火把拨了拨火堆，“这样说来，你便不是这处祸害四周的妖物。”
　　火焰腾了起来，带着细小的火星猛地上升。他手中的火把抽出时竟已是火焰熊熊，却比那烧了许久的火堆还要刺眼灼人。
　　女子脸色煞白，“这、这……！”
　　王崇泛站起，嘴角紧绷，低沉的声音中满是警觉。
　　“——来了！”

　　佛像身后是一片全然的黑暗，黑到让人有那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潭的错觉，而现在，那块黑暗正静谧而迅速地流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