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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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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
杯中的水已经喝完了,Sans也没有再倒一杯的打算,而是叹了口气,放下杯子,撑住昏昏涨涨的头揉了揉。
他做梦也没想到,无意中发现的那道微弱信号,居然是那个梦中的Frisk原世界的Papyrus发出来的。原本梦境被证实为真实存在就足够令人吃惊,谁又能想到那个只剩下尘埃的Papyrus居然存在着微弱的意识,不仅如此,还一直一直地朝着整个庞大的平行宇宙敲击着求救信号。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呼救了多久,但自从机器成功捕捉到他的信号之后,那块屏幕上的文字就没有停止过滚动,好几次都因为运作过热差点爆掉。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这道求救信号被自己的兄弟接受到了。
无法确定这道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信号是怎样传递到这里的,像是渺小到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巧合,又或者是命中注定。两个相同又不同的怪物隔着遥远的世界被一道比蛛丝还细的线紧密相连,在给Papyrus分享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温柔的回忆的同时,也让他见证了最残酷暴虐的真实。
实在不能怪他和Alphys迟钝,Papyrus这样泾渭分明地把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区分开也仅有这一篇记录,而他在后期整理时,也只是觉察到自己兄弟在梦中的视角不是Frisk视角。毕竟怪物死后还残有意识简直闻所未闻,而Papyrus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就像梦境中陪伴在Frisk身边的一直是他自己——也许是思维同化,也许是因为那个Papyrus意识过于微弱——毕竟他们都是【Papyrus】,以至于连他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这就……难办了啊。
他闭了闭眼。
在发现这道信号时他就有所预感,这将会是解开Papyrus为什么会做这些梦的谜题钥匙。之前的想法是将它分析出来,试着转移它的链接对象——比如转移到一台电视、录影机、又或是他自己——总之其他的什么东西上,分担掉自己兄弟过大的压力,同时也能保证他们仍旧能记录Frisk的旅途。但照现在来看,按照这道信号的特殊性,要么只能任由它继续往Papyrus梦里塞进那些令骨心碎的画面,要么只能彻底屏蔽掉它。
该怎么做?
该怎么选择?
该放弃哪一边?
他被这些问题搅得寝食不安,以至于似乎也被Papyrus的噩梦传染了,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自己兄弟带着眼底的青黑,垂着眼眶,说着“提前一步陨落才是正确的选择吗”时脸上的死寂;又或者是身形已经模糊到无法辨认的另一个Papyrus,站在黑暗中,用也许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听见的节奏敲击着那些重复的字符;最后是那个从未亲眼见过的名为Frisk的不死少女,在风雪中举起手里飘动的鲜红围巾,带着满是泪水的残破笑容对他张开双臂——
“救救我”
——该死!
——去他妈的!!
——肮脏的凶手!!!
Sans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难受得要命。
自己的亲人和素未谋面的人,二者之间似乎很好选择,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抹除那道信号的存在,但他无法确定已经被梦境影响颇深的兄弟会有什么反应,而只要一想到那些素未谋面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亲人朋友,他们又遭受了怎样的对待,难免会让他生出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以及仿佛成为了刽子手之一的羞愧。
浓重的愧疚和不安太折磨人,实验室的进度已经停了好几天了,Alphys在等他下一步的指示,而他也不敢跟Papyrus坦白,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拖到一向懈怠的骷髅都觉得这些消耗的时间是种欺瞒和浪费。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还没做好准备,他在摇摆不定中无望地等待,等着Papyrus发现异常来询问他,又或是——
“——啊!——啊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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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pyrus——!!!”
直接闪进了兄弟的房间,Sans一直以为自己兄弟对之前那个梦的反应已经足够激烈,但与刚刚那声惨叫比起来,之前的反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眼疾手快地揪住胸前的围巾想将他摇醒,为此甚至做好了再次一巴掌将对方扇醒的准备,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还没摇几下,Papyrus就睁开了眼窝。
“嘿……bro,你还好吗?”
Sans试探地询问着,稍微放松了揪着围巾的力道想让Papyrus好受一点,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仅仅是半阖着空洞眼窝对他虚看了一眼,然后腹部就像突然遭受了重击般猛地蜷缩起来,发出了更凄厉的惨叫。
“呃啊啊啊啊啊啊!!!”
“——呜!!!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Papy?!!”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Sans打开了灯,焦急地伸手在Papyrus眼前虚晃了几下,愕然地发现他的目光完全涣散,对自己的动作毫无反应。失明?他心里一紧,正想把Papyrus放平好好检查一下,然而手刚碰到对方的小臂,对方就像被高强电流击中般开始浑身痉挛,连惨叫都扭曲了调子,那种蜷缩成一团在床铺上翻滚着不停抽搐的样子,就像是身上有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Papyrus!Papyrus!!Papyrus!!!能听见吗!!!我是Sans!!!”
他不敢再碰自己的兄弟,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万幸的是对方对声音还有反应,在他又连续喊了好几声后终于给出了反应。
“SAN……SANS……?”
仰起头,Papyrus顶着满头的冷汗,僵硬地偏了偏头。他空洞着眼窝,伸出手试图搜寻着兄长的所在,Sans赶紧一把握住那只戴着红色手套的手,对方的手猛地一颤,在想往回缩后又硬撑着反握住了他,接着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哀嚎,“好痛啊……SANS……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你到底怎了?告诉我哪里痛好吗?!”
高瘦骷髅像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草一样将他攥得死紧,然而肢体碰触却又让他感到痛苦无比。Sans粗粗地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伤口,在试着挣脱了一下,发现那只手将自己抓得太紧后,顾忌到强行收手或许会对Papyrus造成拉伤,只能由着他自我伤害。Papyrus虚弱地回答了一句哪里都痛,就趴在床边用空出的手掐住自己颈椎,开始一边发抖,一边干呕。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进食不规律,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只有额头上的冷汗一直顺着颚骨往下淌。
……不行,这样下去完全不行。
理应属于安抚的拍打脊背动作对Papyrus而言比电击好不到哪去,束手无策地收回手,Sans正准备强行带着兄弟瞬移去找Alphys帮忙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Papyrus,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他用尽全力地冲着Papyrus大吼着,希望对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对方在干呕了一声后,也用尽全力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核——核心!!!”
“SANS!我在——这里啊!!!”
他的声音因为多次的呕吐而嘶哑,声调里已经带上了破碎的哭腔,“好痛……好烫……好黑……好可怕……这里好热,好热,在融化,在燃烧,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救……救救她……救救她啊!SANS!!求求你,求求你——SANS!救救她啊!!!”
创伤后应激障碍?
精神错乱?
幻觉?
Sans心下一沉。他不敢也不想判断自己兄弟此时的症状,不过很明显的是,Papyrus一定是多次目睹了FRISK的死亡而又什么都做不了,在这种极端内疚自责的情绪下爆发了心理障碍,无意识地将FRISK的处境进行了模仿和想象,试图通过这样的方法让自己分担她的痛苦,造成了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伤口但却如同在地狱业火中焚烧的楚痛。
至于爆发的原因???还用想吗!肯定是那个谋杀者把FRISK丢进了核心——连“那个人”都走不出来的地方!!!
——这个王八蛋!!!
——毫无人性的混账!!!
总是喜欢挂着笑脸的骷髅此刻气得浑身都在抖,赛车床的床沿都被他一个没注意而捏碎了一块,他看着痛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的Papyrus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控制着情绪进行着安抚。
“bro,你听我说,”Sans沉下声,让自己声音保持镇定平静,同时又确保能被听见,“我现在就在你旁边,正拉着你的手,你能感受到,对不对?”
眼见Papyrus下意识想收回手,他赶紧阻止了对方,“我没事,我很好,不会烧到我身上,我很安全。”
“现在,仔细着听我的声音,跟着我说的来做,你会好起来的。”
“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
等引导Papyrus从暂时性失明和痛觉失常中走出来后,雪镇外的怪物特制“日光”已经亮了起来。
一缕轻薄的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室内,这道光向来是热衷偷懒的Sans想方设法逃避的存在,但此刻他疲惫地瘫坐在地上,靠着赛车床,眯着眼窝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笼着一层光晕的雪镇,突然觉得它也没那么讨厌了。
“heh。”
他干笑了几声,引起了同样被折磨得有点神经过敏的Papyrus注意。高个骷髅张了张嘴想出声询问,可惜用于发声的器官已经彻底罢工,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而是磨磨蹭蹭挪着酸痛得要断掉的腿骨,用鞋尖戳了戳Sans的脊椎。Sans也懒得躲开——反正衣服也不是他洗——就由着兄弟在自己帽子上留下几个印子。
“你知道吗,papyrus,”
他枕着并不怎么舒服的床沿,看着在微光中轻曼飞舞的细小尘埃,轻快地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些事——关于你会做梦的原因啊,梦境的真实性啊,我到底瞒着你在做什么啊,让你停止噩梦的方法啊,还有很多很多关于我对那个人类的看法啊,什么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憋得实在太久,塞得我头盖骨都要裂开了——但是就在刚刚,我突然觉得,没必要告诉你了——等等,我是不是已经说完了?wow,那还,真是抱歉?huh?”
感觉踹着自己的那条腿力度大了一些,Sans又笑了几声,从兜里摸出粉色小梳子,梳了梳根本不存在的头发。
“好吧,具体来说就是,虽然可能觉悟的有点晚,但我觉得吧,身为兄长,还是得给自己的兄弟起到一个,呃,表率?榜样?示范?——welp,示范还是算了,总之,你可以理解成我觉得自己实在太闲了突然想预支一下自己的假期……大概吧,看你喜欢咯。”
这么无所谓地说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了动嘎吱作响的骨头,朝门外走去。
“反正,总结一下就是,这段时间,我大概会消失一会儿……嘿,bro,你现在看起来真是‘气骨骨’的啊~好啦好啦,不用担心我啦,我保证不会回来太晚,绝对会完好的回来啦,也会拜托别的什么,代替我的‘眼’继续盯着你的啦~”
对着瘫在床上呲牙咧嘴冲他吹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瞪着根本不存在的眼睛的Papyrus挥了挥手,Sans调笑着阖上一只眼窝,忍着臂弯处传来的酸痛,轻合关上了房门。
“那么,回见啦~”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