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明沉尘

3、第三章

　　于是我开始避着她，不好意思看她，有事情也自己尽量做好。好在我效率赶上来了，自己赶一赶也能完成任务量。

　　她要帮忙的时候我就把货往自己身边挪，她看懂了我的拒绝，大眼睛里的神采仿佛都黯淡了一些，我不敢看她，还有点不知名的难过，看到了她手腕上一闪而过的手链，是我送她的，心里又高兴起来，让我觉得自己奇怪得很。

　　又这样尴尬地过了几天，有人嚷嚷着自己手链丢了，说是小妞偷了她的，否则小妞一个穷鬼哪来的闲钱买东西，谁不知道小妞一到领工资的时间家里人就来厂里要走全部工资。

　　我气不过和这个人吵架，眼尖的发现她裤子后边口袋有一点亮光，有证据就能洗清小妞的罪名，我才有空嘲讽这个人不长眼睛，沉甸甸一颗脑袋搁脖子上只是个摆设，还不如剁下来当皮球踢，反正也用不上，然后让她摸摸她自己屁股上的口袋再想好怎么道歉。

　　围观的人很多，也有人发现了，挑事的人摸到口袋里的手链，迫不得已和小妞道了歉，看我的眼神却很不善，到底是被人拉走了。

　　因为这个事，其他人不晓得我为什么和小妞吵架，只当我脾气大，看我还愿意为小妞出头，就一个个劝着我们和好，我也觉得自己别扭得莫名其妙，顺着她们的梯子下来了。

　　小妞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们和好了。

　　在这之后小妞才开始和我交心，会偶尔说些自己的事情。

　　周末我们搭车去了另一个镇上看电影，我请她吃了爆米花，又买了两瓶色素汽水，她用攒起来的钱给我买了礼物，我不知道那是她原本打算存着买新衣服的，好在后来我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她也不再缺新衣服穿。

　　那是镇上一家城市卖的水晶球，没有礼盒没有包装，是我收到的最廉价粗糙的东西，我接过小妞的礼物，明知道这东西比不上我从小到大收到的任何一件东西，心里却高兴得像中了刮刮乐的头奖，一整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人偷了它。

　　那天晚上我们学着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去看星星，很多厂里的女工也因为电影搬了椅子出来纳凉看星。

　　我们聊到很晚很晚，小妞抱着我的胳膊，到了半夜，天空有流星划过，我喊她:“小妞快看！流星！”

　　小妞赶紧看向我说的方向，然后闭上眼手合十，她无声地在心里许愿，我好奇地问她:“小妞小妞，你许了什么愿望？”

　　小妞睁开眼，我看着她的侧脸，院子里灯光不是特别亮，我看到她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影，大眼睛黑黑亮亮的，很好看，她摇了摇头，我知道她这是不想说的意思。

　　她不愿意讲的事情任我再怎么问她也不会告诉我，所以我也就不再缠问。

　　或许是希望生活越来越好吧？

　　我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厂子里听到了很多从前没有听说的故事，明白了许多从前想不到的事情，也发现很多我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别人那里却是生活。

　　我问小妞:“你想不想上学啊？”

　　小妞迟疑了一下，很久没有回答我，我看到她嘴唇抿得发白，好久才用颤抖的声音说“想。”

　　声音很轻很轻，我差点就听不到了。那个时候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吧，来了这里所经历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就像现在复杂难受的感觉，也是我过去十几年简单快活的生活里没体会过的。

　　我不要甚至抗拒的，随手可得的，是她的求而不得。

　　当时心跳都慢了，我就数着心跳的拍子，想起我妈又气又难过的样子，她希望她女儿我好好学习，当个体面轻松的文化人。

　　我又想起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从小妞那知道的，她的妈妈，一个只想着让小妞拼命赚钱给她们花的女人，像蚂蟥一样从小妞身上吸血，无止境的贪婪。

　　我发现小妞的肩膀很瘦弱，她穿着厂里统一发的工作服，就是比其他人要好看很多，也纤瘦很多。

　　我和她才认识了一个多月，我却觉得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厂里的人都不晓得我的真名，叫我祝阿妹，阿妹是我小名，祝是我妈的姓，我真名叫孟祝合，听着就知道是有关我爸妈老掉牙的甜蜜往事。

　　小妞也不知道我真名，厂里叫阿妹的人太多了，厂里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是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早早就被迫辍学打工贴补家用，叫阿妹大妹的人很多，小妞不像她们那样叫我祝阿妹，她喊我“阿祝”。

　　“会的，你会上学的。”我已经借了厂里电话打给我爸，说了小妞的事情，我说我晓得厂里这样的女孩子多得我帮不过来，但是小妞是我朋友，我想帮她。

　　我爸听上去还是老样子，不太着调，没像电视电影里那些大老板一样有气势，不过听他打包票说会帮忙以后我就放心了，我老爸答应我要做好的事情就没有不成的。

　　小妞很轻地叹了口气，很久没说什么，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还有聒噪的虫鸣。

　　“阿祝，你不叫阿妹吧？”小妞忽然问。

　　我有一瞬间忘记呼吸，然后自然地回答道:“对啊。”

　　厂子里的人大多数都看出来我不会在这里久待，厂里的亲戚说我是亲戚家来历练的孩子，暗示别人待我态度好点，翠菊姐也是因为这个没对我的任务量说什么，始终是新人来的时候做的量。

　　看多了厂里各种因为钱上演的闹剧风波，我才发现，钱真的是个好东西。不管是脾气刚正的翠菊姐还是因为吵过架看我不顺眼的挑事者，她们都得为钱让道。

　　小妞很聪明，会知道我本名不叫这个很正常。

　　“那你叫什么？”小妞的眼睫毛轻轻颤着，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她看上去有点忧郁，或许她去演那些雨中撑伞而行的女妖怪会成为恐怖片里最让人想偶遇的妖怪。

　　她的忧郁是淡淡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一样，可我知道风做不到。

　　她的美大概在骨子里，温柔忧郁，还像清晨卷起露珠拂过青草的风，清新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