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明沉尘

2、第二章

　　小妞不爱说话，做事却麻利得很，标准的“讷于言，敏于行”，我偶尔偷懒的时候看她认真地帮我做活，还会“小妞小妞”地叫她，等她望过来就对她笑，她倒是好脾气，哪怕明白我只是无聊，也配合着我的喊人游戏。

　　上厕所接水这些事我也常常和她一起，吃饭都是饭点过了我才去食堂打饭，食堂的师傅是我家亲戚，认得我，偷偷给我开了小灶，我让她多做点，说自己青春期饭量大，实际上多的那些都给了小妞。

　　小妞瘦得很，我常常没法想象她纤弱的身体到底是如何撑住这样的工作量，只能催她多吃点，每天盯着她吃饭。

　　我第一次和她分享亲戚的小灶时，她一直推拒，被我摁着强行拿红烧肉碰了她的嘴，我说:“我不吃别人碰过的。”看她终于妥协，我就把菜也拨了一半过去。

　　看她又要皱眉拒绝，我说:“我吃不下这么多，你要是不吃我就倒掉了。”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没和我说话，我原本担心她是不是生我气不高兴了，却见她吃着吃着头就低下来了，几滴泪掉进肉里，我不晓怎么安抚人，挣扎了会儿才憋出“对不起”三个字。

　　她似乎愣住了，抬头看我，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泪，带着鼻音瓮声瓮气地说:“我没生你气，我只是……”她抿着嘴想了会儿，才说:“谢谢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带泪，却微笑着向我道谢，像从书里走出来的小白裙姑娘，清新温柔，是很多少年年少的那个梦。

　　当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道谢，不过知道她不是生我气就松了口气。

　　我一开始努力对她好是为了对得起她每天帮我负荷了我的工作，后来渐渐觉得小妞这人真好，善良温柔还很细致体贴，总归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

　　我还没有修炼到吃白饭吃得理所当然的地步，总让她帮忙我过意不去，就想着等我离开这个破厂子一定要给她双倍工资，只是现在还没到和我爸约定的时间，我咬着牙想到时候一定要和我妈好好抱怨一下，让我爸耳根子不得清净。

　　好在手头上有钱能买点东西，只是厂子附近都是些小摊贩小店铺，买不到我惯用的那些东西，有钱也没处花，厂子里上班的时间是固定的，我不乐意因为迟到早退被扣工资，也就没机会到远点的地方采购，只能在休息时间出门转转。

　　我虽然生活在乡下，住的地方却很繁华热闹，比城里不差什么，都是我爸在我出生前就牵头引进来的，他为了我和我妈的生活质量很是费心费力。

　　我第一次到这种到处都让我觉得破败小家子气的地方，揣着钱却不晓得买什么。

　　好在看到一个买小饰品的摊子，这些夹子头花耳坠放在一块布上，布就摊在地上，到点了把布一卷就能走人。

　　我心里瞧不上这些东西，就皱眉在那看，没有精美的包装，不是摆在透明干净的玻璃柜里，也没有灯光布置，更不会有什么额外摆设，嫌弃得不行，却还是挑了几样看上去还行的。

　　东西买好我就回宿舍，没一点继续逛街的心情。

　　工厂宿舍条件很糟糕，我从没住过这种六人间的寝室，女工们却觉得很好了。

　　我来了有几天，知道女工里也有小偷小摸，数额不大，也都是小东西，所以没被捅出来，只在私底下悄悄传，可怀疑的眼睛却扫过每一个人，我发现小妞成为其中一个怀疑目标，因为她家里条件最差，而且是个新来的，我明白这种事不能争辩，只能想办法证明自己。

　　我从来没缺过钱，也没纨绔到看上什么买不起的东西，顶多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吃喝喝，唱唱k跳跳舞，别的也不沾。可是在别人眼里我是个抽烟喝酒不干好事的二流子，哪怕实际上我不抽烟，还酒精过敏。

　　我不缺钱，所以对这种小偷小摸不太理解，我崇拜的是妙手空空这样的神偷，而不是在条件同样不好的同伴里下手的小贼，但我知道小妞不是那种人。

　　我也是因为这个事儿才知道小妞的家庭情况。

　　她妈是改嫁过来的，才从赌鬼丈夫那个坑里跳出来又掉进酒鬼丈夫这个坑，小妞是她妈改嫁过来生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她早产，她爸总怀疑她不是亲生的，对她没个好脸色，喝醉了就对她非打即骂，在她后头她妈生了对龙凤胎，让她爸宠得不行，她妈日子也好过了。

　　只有她在家里不被当成人干，什么事都干，硬撑着上到初中毕业，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下来被她爸撕了，她妈哭哭啼啼地说靠她爸和她妈两个人要养弟弟妹妹不容易，和她哭穷，让她懂事点，别当家里的负担，还说托亲戚给她找了份工作，行李也给她收拾好了，第二天就连人带行李被打包到厂里。

　　小妞的生活比我看过的任何电视剧都狗血，那会儿我爱看国外的电影，买了一堆影碟，拿她和那些拿奖的片子主角相比，还真不晓得谁更惨一点。

　　我不太好意思当她面送她东西，怕她觉得我怜悯她。我自尊心比天还高，以己度人，就觉得别人也和我一样，在她来的时候放到她床上，闷声闷气地说句“送你的。”就赶紧回了自己的床位。

　　其他人出去逛了，宿舍里很安静，我偷偷看她反应，发现她抿着嘴看那些东西，心里担心她是不是不喜欢，毕竟那些东西确实廉价了点，我玩得好的那些人就没一个瞧得上的。

　　过了会儿她忽然说:“谢谢。”

　　我听到声音偷偷看她，发现她唇角上扬，大眼睛蒙着水雾，仿佛下一刻就有眼泪要落下来，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这个画面像一团朦胧的光，飘到了我梦里。

　　这天夜里我梦到了她，她在我脸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我牵着她的手散步，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