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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深梦里(2)情节修改 ...


  •   西京酒楼,太白一醉。

      掌柜的点头哈腰,端笑着看一位烂醉如泥的世家贵公子被家仆扶上车马远去,他擦了擦额上疲累的虚汗,望一眼已入沉梦的坊街,折身迈回自己的朱楼。

      这家酒楼所在的坊市地处较偏,离那昼夜灯盏不熄的繁花柳地有好几条街,故而夜深至此,已经没多少人在附近徘徊。

      楼中跑堂正在收拾狼藉的杯盘,按常,待他收拾完这最后一桌,酒楼也到时间打烊了。只是今夜还不能。

      “掌柜的,二楼那位还在等吗?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跑堂的语气有些微抱怨。

      掌柜的啐他:“去去去,这是贵客,哪轮得着你说话?赶紧收拾,收拾完回屋,别杵在这怨!”说罢,抬眼一瞧二楼最里间透出的明亮灯火,只一眼便收回来,不敢过多窥探。

      长街漫道,驻目扫去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太白一醉楼前的红烛笼仍高高悬挂着,二楼朝街的窗扇微开,透过一道狭长的窄缝可以隐隐看见某个男人的侧影。

      夜风卷着一抹暗寂滑过他安静不争的眉眼,被晾了整整两个时辰,居然不见半点不耐或愤怒在他脸上,冷静得仿佛没有情感。

      又过半刻钟,街尾匆匆驱来一辆马车,车未停稳便有人急急跃下,二楼的身影瞟了一眼楼下动静,伸手把窗扇阖上,没一会儿,隔间的门便被推开。

      林致抬眼,看到秦乙怀满脸歉意地走进来,一身衣袍整洁但乌发缭乱,仔细看还是半湿半干的状态。

      难得见风雅有度的秦乙怀如此狼狈样,林致一挑眉,笑道:“小侯爷这是急赶着过来翻沟里了?”

      “应约来迟,还如此失态,实在抱歉了林大人。”

      林致神情毫不在意,还开起了玩笑,“让我等等倒是没什么,不过今夜的酒需得小侯爷您请客。”

      秦乙怀一笑,“那是自然。”

      紧跟着秦乙怀落座,酒楼的掌柜亲自前来给两人递上单子,林致翻点着,忽然提议道:“最近京中流行起一种新酒叫欲语迟,小侯爷想不想尝尝?”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秦乙怀闻言便弯了眉,低声笑说:“我已经尝过了。”

      “什么?”

      “没什么。林大人随意。”

      最终林致还是点了其他的酒,掌柜的麻利地把酒送来,便把门紧紧地阖上。秦乙怀带的两个侍从守在门口,圈出一方无人可探的禁区。

      林致布置酒碟,率先开口:“按事前安排,我领了三月试的笔录外职,因这是个闲差,由我来做,根本没有人怀疑。筛查参试名单的工作已经开始,但只是刚有个眉目,若你今天是来向我要结果的,恐怕还给不了你。”

      秦乙怀浅浅摇头,“安排你去执笔三月试是为防万一,这个不急。我今夜找你有其他事。”

      林致倒酒的手一滞,目光凝在案上,忍耐着微微发颤的嗓音,“你去淮州稽查那个东西一个月多,是查到了什么吗?”

      “是。如我们想的那般,此事幕后,有杨家参与。”

      “杨肃……”林致的手攥着酒壶,在平静了两个多时辰的脸上,于此刻露出些微的狰狞,“下毒瘾,易千金。但杨家已有泼天巨财,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事?”

      秦乙怀沉目没回答。

      林致抚掌在案上,语调更深了一重,“便是他人心贪得无厌,那女人呢?他们为什么还要把女人抓走!”

      “……可能是试毒,也可能是为了交易买卖时有更好的伪装,这个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抓的女人,大多是无籍无户的娼女。”

      林致一怔。

      秦乙怀继续道:“本只是我猜测,与陛下商议胁娼令也只是顺势而为,不全为此。但此行淮州,也有一名娼女险些被带走,我便愈发肯定这事。六年前我大周因战事和天灾,不计其数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年虽按律将大部分人重新编籍入户,但仍有大量烟柳女子为避税而逃户成娼,也因此,各地官署中由于没有其人记载而无法给予保护,一旦失踪,就难以追查……我想,他们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选择这类人群下手。”

      说罢,抬眸直直看着对方。

      林致被看得微微发窘,稍移开眼,道:“她……确实是个娼女没错。我没同你说,只是觉得她的身世为何……并不重要。”
      微顿,他低低叹一口气,换了话题,“既然已经肯定是和杨家有关,他那边我会继续看着。但是……已经三个月了……”语转顿挫,一字一句,咬得发狠,“三个月,半点踪迹都不漏。怎么会,杨肃能把这事藏得这么牢!”

      他在心急,急成了一团烈火,三个月来熊熊得在他心里狂烧着。
      人前的林致,清风明月,与世无争,落得一句“林侍郎好说话”的嘲讽,但也只有秦乙怀见过,他狠绝厉绝,为一人动怒固执的模样。

      这样的感情,秦乙怀不是不懂,而正是因为深有体悟,才会与他合作。

      “三月试与杨肃的事,有你作为暗眼,陛下与我都放心。今夜找你,除了告诉你淮州所得,想请你帮忙多盯一个人。”

      林致敛目,收拾好情绪,淡淡说:“小侯爷请讲。”

      秦乙怀面有难色,沉默稍许,才道:“请帮我盯着林夫人,也就是你姐姐,林敏。”

      闻得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林致一副惊愕的神色,“她?”
      紧锁双眉,他疑惑道:“她一向深居简出,常年待在府中祠堂内,甚少出门,更别提她的眼睛是……小侯爷难道是觉得,她竟和这事有关?”

      “那倒未必。只是我收到其他消息,与林夫人有些许关联,还未曾禀告陛下,是我自己想先查一查。”

      林致沉吟片刻,答应:“好,我帮你。”

      不料他如此信任自己,秦乙怀面上愧色更深,“身为林家人,我却要你提防自己姐姐,实乃胡为。但林夫人深居阃闱,除了你,我再找不到第二人帮忙。冒昧请扰,他日谢罪。”

      “小侯爷不必在意。”林致云淡风轻地一笑,不以为意,“你也知道,我是林家旁系出身,五年前才被送来主家,改了名做林敏的弟弟,实际我俩并无多深的血缘,也无多深的姐弟情谊。”
      说着,他声转低沉,“……只要你能帮我带回被掳走的她,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京中晚风凉,云重星稀,满城的喧哗,挤压着偏居一隅的寂静。

      两人对坐,默然无声地酌饮了几杯酒,林致多喝了几口,眼下渐有头重脚轻之感。

      暖间烛火明媚,依稀间将他带入佳人翩舞的梦魇,林致一愣,而后暗笑自己可怜——本自视脱俗,能看淡一切欲望,没想到却最终还是栽倒在了那道槛,让‘望’成了‘妄’,七情六欲也随之生生灭灭。

      摇摇头,林致勉力让自己振作。狠狠一掐手心,清醒后瞧见面前人深目高鼻的俊颜,他不禁想到:

      秦乙怀的这张面孔,当真是生得无比俊朗,多少西京贵女欲而求之,翘首而望,他却连怜惜的一眼都不肯给,白白舍了这天赐的风流之姿。
      说起来,他在三个月前找上自己的时候,也曾是一个深陷妄念无法自拔的人啊。

      “还没恭喜小侯爷……”
      于安静中,林致出声打碎孤单的共饮,他举杯,朝对面人真心地一笑,“终于觅得佳人,携手余生。”

      抬头一饮尽,畅快。

      对面的秦乙怀略有出神,低眸道了声谢,缓缓道:“其实今夜还有一请……是我的私事。”

      很少听秦乙怀谈过私事,林致放下酒杯,不由正色。

      “你可知林夫人曾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儿……叫林木深?”

      **

      等秦乙怀回府时,已经是深夜的深夜。

      回京的这几日,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终于在今夜,晚出了一个新高度。

      连府门前的灯笼都累得不想等他了,恹恹暗弱,甫吹即灭。

      秦乙怀入了府门,过正厅,穿角门,漫过垂花长廊,在回自己房间前,先拐去了一趟门前种有海棠的小苑——每夜睡前要看一眼知知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哪怕只是看一眼什么都不做,知道她在便是安心。

      放轻了脚步推开门,秦乙怀刚进去就察觉不对劲,快走了几步到屏风后,果然见床褥空空,不见人影。

      “知知去哪了?”

      询问门口值守的护卫,对方却恍然不知地回答:“姑娘不是在房里……”说完便见小侯爷不豫的神色,护卫脸倏地一白,当即跪下,“属下立马派人去寻!”

      “等等。”秦乙怀喊住他,皱眉道,“不要惊动兄长,轻声地,先在府内各处寻。”

      声令出,效行迅速,很快便有一批批手执灯笼的侍卫在各院各屋悄声找人。

      秦乙怀拧着眉再回知知房里,盯着那一团被褥思考:送知知回府的时候,是他亲自把人抱到床上的,现在却不见了。不可能有人大胆到夜袭龙额侯府,那就是知知自己偷偷溜的?
      大门处回报,没有人出去过,知知醉成那样,也不至于翻墙跑到外边去……

      忽然想到一个地方,秦乙怀迟疑了片刻,决定去看看。

      迈过花廊外的荷池,秦乙怀三两步到自己的房门前,伸手推开——

      “小侯爷!到处都不见姑娘的踪影,是不是要到外头……”

      提灯的护卫匆匆过来,急得满头是汗,却看小侯爷竖起一指在唇前,让他轻声,“不用找了,回去睡吧。”

      护卫傻了,懵懵地望着小侯爷唇边含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虽然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他们还是依言退了。

      阖上房门,秦乙怀轻缓地走进去,抬手点烛,盖上灯罩,他转身,在一片暖光荡漾的氛围中,看到小姑娘抱着他的衣服和被子,窝在他的床上睡觉。

      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移步过去。

      “你啊……”

      小姑娘的脸因酒醉而绯红,四肢都缩着,如同一个婴孩,躺在他的一堆衣袍之中。

      自己都慌张到有一瞬以为天要塌了,罪魁祸首偏在这睡得舒舒服服,还把衣柜翻得乱七八糟,明明是该怪几句的,但秦乙怀说不出,只一径幸福地笑着。

      伸手去抚摸她安睡的侧脸,此中真实,竟有点令他热泪盈眶。

      天地不知,她亦不知,曾在这个房间里,多少个虚无绝望的夜晚被他睁着眼熬过,曾多少次希望天不要再亮了,又每每在日出之时,重整起零碎的身心,挺直背脊,微笑着面对父亲、面对兄长、面对所有人,说,他没事。

      不过是咽泪装欢,他能忍过来,但在真正的欢喜面前,他的泪却咽不下去。

      “是我的错,应该早点回来。”

      简单地洗漱了番,他脱了外袍上床。把小姑娘从衣服堆里捞出来,搂进怀中。

      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手臂间有秦乙怀气味的被褥和衣服被拿开,换作一个温暖且熟悉的怀抱,她嗅了嗅,而后微笑着将手探过去,“是秦乙怀啊……”

      秦乙怀把小姑娘放好,下巴靠在她头顶,闭着眼回答:“是我。”

      她嘟囔着:“……才回来……等好久……”

      秦乙怀轻声笑,“在我床上,等什么呢?”

      “等你来接我啊。”

      “小醉鬼,我已经接了你了,我们已经在家了。”

      “没有……”知知现在的状态,更像是在梦游,秦乙怀在跟一个做梦的人说话,“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没有来……”
      顿了顿,她小声地骂:“大骗子。”

      秦乙怀哑然失笑,不跟梦里的人计较,连声应着这个突然扣过来的头衔。

      她抱怨完,也安静了下来,呼吸深深浅浅,好似又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又问:“你去……做什么了?”

      秦乙怀没有立即回答,在紧紧相拥的缠情中,他睁开漆黑的眼,手指下意识地轻抚小姑娘肩脊中间凹下去的弧线,反而问说:“知知……你想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

      她小小地摇头,“没有。”

      “那你想不想要,有父亲或是母亲?”

      “不想。”梦中所言做不得假,她是真的没有如此希望过。
      抓着身前人的素色单衣,靠得更近,她用行动告诉秦乙怀,自己只要有他一个就好。

      秦乙怀不由动容,更抱紧了她。

      她不奢望自己如常人般有一双爱她的父母,但秦乙怀却想要她有。
      上一世,知知的亲身父母让她流落山野,有极大的可能是遭逢变故去世,不得不留她孤身一人。这一世,她重获新生,虽是别人的身体,却还是有机会享有天伦之乐的,可偏偏事实是……

      “你可知林夫人曾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儿……叫林木深?”

      半个时辰前,酒桌旁,他如此问林致,换来的是对方深思熟虑后,毫无温度可言的回答:“说实话,我只在旁人言语中听闻,但从未在姐姐嘴里提起。不是因悲伤而不愿提,是她仿佛根本就忘了自己曾有过一个女儿。”

      他又问:“那父亲呢?林夫人寡居多年,她的夫君,林木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那是更多年前的事了。那男人入赘林家一年,姐姐还怀着林木深,他就病死了。听说就是那之后吧,姐姐性情大变,生下了女儿,却从不过问。”

      秦乙怀曾有想过,带知知回京后,要不要让她回到林府,回到这个身体的家,但经过今晚,他不想了。

      早亡的父亲,不闻不问的母亲,整座早已忘记了林木深存在的林家宅邸,这样的家,知知为什么要回去。

      林敏对她女儿林木深的执念,甚至比不上苦苦找寻了林木深六年的刘汉义。

      对啊……为何是刘汉义在找?他与林木深六年前的失踪,与林家如今和其他氏族格格不入的现状,有什么联系吗?

      秦乙怀越思索,双眉锁得越深,越是感觉到这背后千丝万缕、死死紧扣的棘手。

      光是现有的消息便如一团深雾,更别提要把它们拨开,要去查,那抹存在于知知身体里,林木深残留怨灵的缘起。

      小姑娘在怀间轻微动了动,埋头睡得更深。

      秦乙怀回神,无声叹了口气:不管事实如何,但愿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可以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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