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卿卿共白首》水色天青

8、第八章

　　晚来风急。
　　林隽出门便被山风激出一个哆嗦。
　　她下意识朝着徐卿望去，关了人家这几日，这还是第一次带人出门，林隽想，自己真的是个坏人。

　　因怕徐卿冻着，林隽解了自己的外敞给徐卿披上。
　　还不等徐卿拒绝，一旁有人率先发声。
　　“当家的，徐姑娘，这后半夜里，是要去哪啊。”
　　两个年长的上前拦了林隽的去路，都是长辈，林隽本说不上话，可明日她就要送徐卿离开这里，今晚对方不过是想要出去透透气，无论如何，林隽都要陪她走一遭。

　　小院儿的院门刚好被二人身形挡住，这一次林隽不避不让，向前走了两步，反逼得对方后退。
　　“就是闲来无事，出去走走。”林隽回道。
　　林隽对她们客气，她们可以摆摆长辈的姿态，将人劝回去，可若是林隽不给谁这份体面，再多阻拦就是自讨没趣了。
　　不过，有瑶娘嘱托在先，两位对望一眼，还是决定将这尊佛搬出来用用，“瑶娘嘱咐过了，让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徐姑娘，这夜里天凉，还是送姑娘回去吧。”

　　林隽笑笑，拉过徐卿，拢在一旁，“徐姑娘我自会照顾，我们也就是在寨子里走走，若是二老不放心，现在去回了瑶娘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只有让路一个选择。
　　将林隽、徐卿二人放出门，老两位真就当着林隽的面，大大方方往瑶娘那儿告状去了。

　　林隽看二人走远，丧着脸吐吐舌头，“槽糕，要挨骂了。”
　　不过对上徐卿那双静如秋水的眸子，林隽把心一横，“走，我带你看看擎云寨的好山好水好风光，之后再跟瑶娘解释。”

　　林隽提到擎云寨，是那样快乐。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宝，但她愿意将这一切分享给徐卿。
　　林隽孩子一样蹦跳着走在前面，她牵着徐卿的手不曾松开，被林隽带着，徐卿只得跟着她的步子向前，轻快的，愉悦的，徐卿能够感受到来自林隽充沛的情感。

　　擎云寨中，有田，有花，有屋，有树，
　　有牛耕犁，有鸡报晓，十几间田舍错落有致，山洼处平整出了几方田垄，粮食能够自给自足，走过了几间院落，徐卿还看到了墙边摆放的织机，想来就是擎云寨没有的东西，怕是也能靠着织布，刺绣下山来换。

　　擎云寨唯一与普通村落不同的地方，怕只是那单独辟出来的马圈，那里面圈养着二十几匹马，健硕精壮，随时等候号令。
　　林隽带着徐卿走到了高处，徐卿四周望了望，心中算定，这里住着不足百号人，实在当不得匪患二字。

　　三层鼓楼之上，能够将这邙山山坳中小小一座擎云塞尽数收于眼底。
　　“呐，这就是擎云塞。”林隽笑得肆意。
　　徐卿顺着林隽所指之处望去，远山叠嶂，谷间泉鸣，虽风云劲走，遮星掩月，也无法隐去独属于这里的一派宁谧与安逸。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能够养出林隽这自在随意的性子。

　　徐卿一览周遭景致，随手向着擎云塞寨门一指，“那里是唯一出入的地方”
　　林隽郑重点头，“这里有天然的山峰崖壁作为屏障，易守难攻。”

　　山峰崖壁为屏，此话不假，只不过若是布置得当，这里是轻易能够攻陷的所在。

　　徐卿的目光朝着擎云寨三面环山望去，南面崖壁陡峭，山势最险，西面虽呈连绵之势，可树木稀疏，并不好隐藏身形，东面……
　　树木枝叶茂密，山势起伏和缓，虽峰高路险，但若安排得当……
　　到那时，这山寨塞门便是唯一逃生之路，一旦失守，便如瓮中提鳌。

　　林隽见徐卿一直望着寨门的方向出神，突然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
　　“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林隽携了徐卿，纵身从塔楼之上飞身跃下。
　　徐卿着实被林隽唬了一跳。
　　这人行事毫无章法可言，实在太过随性，与自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可不知为何，夜色中，林隽的笑那样分明，徐卿的身子在空中，轻飘飘落地，而她的心却久久未能一同落下。

　　三更天，正是擎云寨守卫正森严的时候。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寨门守卫立刻竖起了枪尖。
　　“谁！”
　　“林秋哥，是我。”林隽高声回道。
　　“当家的。”名为林秋的男子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见是林隽，他收回了枪杆，卸了架势，遥遥打着招呼，“怎么这么晚过来。”
　　林隽笑道，“我带卿卿一起出来转转，她都还没有好好看过咱们寨子。”

　　林秋是瑶娘最早收留的几个孩子之一，也是唯数不多的男丁，即便闹饥荒，男孩也是家中将来的壮劳力、顶梁柱，能够传承香火，所以灾年从来是被遗弃的女娃更多些，至于林秋，他和小谷不一样，不是家中闹了灾，算起来，林秋的家里算是当地的富户，他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
　　林秋的亲娘死得早，爹爹又取了新人进门，新人再给家里添丁进口，林秋的存在就实在太过碍眼，屡遭毒打、冻饿，林秋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若是再在那个家里留下去，他怕是也活不成了。

　　好在后来，遇到了瑶娘，被瑶娘带回来，从那以后，擎云寨便也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所在。

　　自小长大的情分是旁人比不了的，在林秋眼中，林隽是当家人，更是妹妹。
　　山里的夜更清冷些。
　　林秋见林隽穿得单薄，直接从老远甩了一件衣服过来。
　　既然是林隽认可的人，林秋望向徐卿，便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那你带着徐姑娘四处看看，不过，也早些回吧，到了四更，这外面就更冷了。”林秋嘱咐道。
　　“哎。”林隽一边应了，一边道，“若是明早换差，帮我准备匹马。”
　　林秋不解，“你又要去哪儿，上次不是才被瑶娘骂过。”
　　林隽有些失落，她望了徐卿一眼，对寨门的方向朗声道，“明日一早，我就要送……要送徐姑娘回去了。”

　　山谷空明，林隽的话撞上四面的山壁，一声声响彻在耳边。
　　徐卿就站在林隽的身后。
　　她看了天，看了山，最终注视着林隽的背影。
　　明天……
　　明天。

　　******

　　清早，原本守在徐卿门外的人，匆匆忙忙来到瑶娘的屋子。
　　打了帘子进去，开口满是焦急，“当家的带着那位徐姑娘下山去了。”

　　瑶娘心头一紧，“一早就走了？”
　　来人点点头，“我们拦不下，不过看当家的意思，是要将那徐姑娘送回固阳郡去。”

　　想过昨日和今日的种种，瑶娘慢慢坐回了床榻上。
　　听了林隽要把人送走的消息，瑶娘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只见过那徐姑娘一面，就是那天林隽带人回山的时候，她眼看着林隽将人从马上扶下来，那姑娘看上去长得那样美，看上去清清瘦瘦，安安静静。
　　不止林隽喜欢她，这寨子里上上下下其实都可怜这位徐姑娘，瑶娘自己也是惜贫怜弱的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一座擎云寨。
　　可不知道为什么，瑶娘就是对徐卿放不下心。

　　那次匆匆一瞥，瑶娘对上了徐卿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得可怕，就连瑶娘这样见惯了生死，经历过风浪的人，都从未有过那样的眼神，仿佛看淡了一切，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养在深闺之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该有的目光。
　　只是瑶娘拘了她这些天，到底也没有等到这位徐姑娘做些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送走了也好。
　　瑶娘长出一口气，对身旁道，“若只是送人，怕是晌午就能回来，让人在山脚下迎一迎她。”

　　这一次瑶娘又想错了，晌午到了，林隽才堪堪看到固阳城的东大门。

　　这一路上，林隽带着徐卿走走停停，一会儿是怕徐卿累着，一会儿又是空山新雨后风景很好，要慢慢游花打马方得欣赏。
　　她甚至还飞身上山，在崖壁之上给徐卿摘了一朵花。
　　可兜兜转转，固阳郡总是要到的。

　　近在眼前，斑驳又尤为肃穆的城门，伫立在那里。
　　城门口，有固阳城百姓美好的祈愿，碑牌之上书“出入平安”四个字。

　　林隽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勒紧。
　　通体素白健硕的松江马，别名小桃花，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此刻的心情，安安静静在原地停住，等待林隽接下来的号令。

　　“到了。”先开口的是徐卿。
　　是啊，到了。
　　这一程走得再慢也终究会走到终点。

　　林隽夹了夹马腹，小桃花便听话地向前慢慢走着。

　　固阳城内还是一派繁华景象，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个人沿着东街一路向前，走到路的尽头，靠南三进三出的院落就是固阳城内富户徐家。

　　林隽为了遮挡面容带了斗笠出门，
　　因是送徐卿回徐家，她换回了原本大红嫁衣，去了华贵典雅的外衫，步摇环翠，只留质地轻薄，正红色的里衬。

　　只是放眼望去，刺目惨烈的白色经幡与白纸灯笼挂满了徐府。
　　红白两色，泾渭分明。
　　马上的林隽彻底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