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卿卿共白首》水色天青

7、第七章

　　邙山，擎云寨。
　　一早，清晨，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神清气爽的林隽。
　　小谷带来的药酒，当真是个好东西，只不过味道有些重，林隽走在寨子里，就仿佛一个行走中的药罐子。

　　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再往徐卿的小院凑，便只好悄悄摸进了后厨，准备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好让王大娘拿去给徐卿尝尝。

　　“当家的，你可小心些我的灶。”
　　林隽一进门就开始四处翻腾，闹得王大娘手忙脚乱，提点过后，林隽手上是老实多了，只不过那一双眸子仿佛鹰隼，寻觅猎物一般四处扫视。

　　擎云寨的早上，豆子饼，清粥，小菜，一直都是简单得很，变不出什么新鲜花样。
　　正想着，林隽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一旁不起眼的罩笼里。

　　咦？
　　林隽觉得那罩笼之下的东西有些眼熟。

　　清香甜腻的味道传来。
　　那是前两天林隽特意央求王大娘熬出来的糖，放凉之后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无论是化开在水里喝下去，还是随意捡起一块放在嘴里，都会是满口的混合着麦香的甜味。

　　“大娘，您还没送到徐姑娘小院儿去啊？”林隽见央求人准备送给徐卿的吃食还放在这里，自然而然以为是大娘忙忙碌碌，给忘在了一边。

　　王大娘一边架起了大锅，一边对林隽道，“嗐，当家的你吩咐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怠慢，刚成了型切好，我们就给送去了，只是我看啊，那徐姑娘根本就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她说放在她那里不如拿给这寨子上下的孩子们。我一想也是，人家什么新鲜东西没吃过，咋会看上咱们这点小玩意儿，也就养在山里没见过这些的小崽儿们才会当个稀罕物。”

　　听过王大娘的话，林隽拿着罩笼的手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了那天自己送去的那碗兑了糖的冰牛乳。
　　她以为徐卿是喜欢的，现在想来，当时徐卿也不过轻抿了两口而已，自己随手放在桌子上，她急匆匆想要带徐卿出门，估计后来一大早冰好的牛乳，最终也慢慢去了凉气。

　　王大娘说得对，也许徐卿真的不爱甜。

　　罩笼被慢慢放了回去。
　　林隽一步步退出后厨房，整个人仿佛丢了精神。

　　王大娘正忙着灶上的事情，“当家的，这糖还送吗？”
　　“那，就依着徐姑娘的意思，拿去给孩子们分了吧。”

　　旭日升，夕阳斜。
　　林隽一整日都没有出现，徐卿也难得在擎云寨度过了最安静的一天。
　　林隽不来，这小院儿就成为了其他人不会踏足的所在，门窗紧闭，屋里屋外没有一点声响。

　　真安静啊。
　　徐卿依在窗边，朝着荷塘的方向看去，浅浅一个水洼，白日里水纹徐徐四散，月色下满池波光粼粼。
　　徐卿从未有过这样安逸的日子。
　　夜深了，她微一抬手，熄灭了烛火，和衣走到床边。

　　徐卿并没有睡意，她只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突然，她察觉到房间里有一丝响动，听上去，应该是有人打开了那扇窗子，摸了进来。

　　脚步落地，声音很轻，徐卿能够断定这人的身手应该不错，她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唯独手慢慢移动着，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她一直系着自己的那条橙黄色的带子，而那条垂带上，有她事先别好的一枚银针。

　　做好了准备，徐卿果然等到了那人蹑手蹑脚走到自己的身边，可对方似乎站定后，便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徐卿能够感到黑暗之中有一缕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就那么静静看着，徐卿便只能这样佯装熟睡地躺着。
　　良久，徐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叹了一口气，随后蹲下身子，距离自己更近。

　　“卿卿。”

　　是林隽。
　　徐卿松了一口气，刚刚还握着银针的手，顿时一松。
　　不过她也并没有真开眼睛去看，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徐卿看上去就仿佛还在睡梦中，并没有醒过来。

　　林隽她也不知道自己大半夜偷偷摸摸跑来徐卿床前是想要做什么。
　　她只是有些难过，仿佛心头堵了一团棉花，浸湿了水，又涩又胀。

　　徐卿明明不爱吃甜，可自己喂给她牛乳的时候，她却硬是勉强自己喝了。
　　这不就是对方将自己当做山匪头子，委曲求全的铁证嘛！
　　她并不想徐卿这样，她就是怕她委屈才救她，而自从那天林隽掀了对方的盖头，看清楚她的眉目后，她更是希望徐卿被她带来山里，能够真的平安，真的开心。

　　沉吟再三，林隽将头抵在床棂上。
　　“我没有恶意，我就只是希望能帮到你。”
　　徐卿睡着。
　　林隽继续自顾自说着，“我以为这样是对你好，抱歉，没有问过你的想法。”
　　林隽说完，看了看徐卿的脸，对方仍闭着眼。
　　“不爱吃蜜豆饼，不喜欢甜食，你该告诉我，勉强你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对不起，如果……”林隽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回去，我愿意送你下山，我……”

　　林隽说着说着，再侧头看去的时候，刚刚还闭着眼睛的徐卿，此时双目微睁，正定定看着自己。
　　林隽几乎没站稳，重心向后，直接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呦。”

　　屁股着地，林隽着实摔得够呛。
　　而夜色中，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望过来。
　　让林隽不由自主想起了年幼时跟瑶娘一起见过的……
　　狼。
　　那感觉一闪而逝，林隽定睛再看时，那眼波之中又沉静如水。

　　见林隽摔倒，徐卿直接从床上坐起身来。
　　“你刚刚说什么？”徐卿开口问道，言辞中带着不解。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林隽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
　　徐卿没有回答，只注视着对方，等她的回答。
　　林隽只好将刚刚的话重述一遍，“我说，我说……”
　　林隽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能让你开心，我愿意亲自送你下山。”

　　徐卿想不明白林隽为什么突然在夜里出现在自己的房中，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信誓旦旦要送自己下山。
　　不过经过这几日，她也习惯了林隽突如其来的决定和心血来潮的闪念。
　　徐卿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隽见状，显然又想错了。
　　“卿卿，你放心，我送你回去，不会就这样撂开手不管你的，我来跟你爹爹和娘亲说，绝不会让他们再送你去那种地方，嫁……嫁那种人家，这个！这个给你。”

　　林隽说着，在自己身上来回摸索着，不一会儿，她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竹筒，放在自己手上。

　　竹筒很轻，徐卿不着痕迹颠了颠，里面似乎装了什么粉末，由松散分散的摇晃声响。

　　“这是什么？”徐卿问道。
　　林隽一边比划，一边对徐卿解释，“以后，一旦你遇到危险，你就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对着邙山的方向，拉掉这跟细线，会有烟花从这里升空，到时候我就能依着这个来寻你。”

　　哦。
　　这是一只通风报信的花炮。
　　徐卿没想到，在这邙山之中，普通的山匪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林隽口述虽然简单，但这竹筒内里的东西稍作改动便能制成火药，绝不简单。

　　“你有很多吗？”徐卿将竹筒握在手上，侧头去看林隽的眼睛。
　　林隽的眼睛那样澄澈，夜色之中依旧明亮如星，这样的人不会说谎。
　　徐卿就见她摇摇头，“这是非常紧急的时候才能用的，用一支少一支，瑶娘那里大概也再没有了。”

　　稀少紧俏。
　　徐卿听后，将竹筒放回林隽的手中。
　　林隽有些急了，“这个你拿着，不然，不然……”
　　两个不然后，林隽竟然说不出后话。
　　徐卿问道，“不然什么？”
　　林隽喃喃道，“不然就这样送你回去，我……我不放心。”

　　徐卿沉默看向林隽。
　　她经常这样看她，只不过林隽甚少察觉。

　　林隽的担心丝毫不加掩藏，她舍不得送自己走，可她却深夜里跑过来，直言会送自己下山。

　　为什么呢？

　　就像前两日，她快马入城买了几个铜板的蜜豆饼回来，再如那日她起了大早，在溪水边待了许久，就为了让自己尝一尝那碗放了糖，入口清清凉凉的牛乳汁。

　　为什么？

　　她还那么轻易就将救命报信的东西给了自己，徐卿拿着竹筒，有些茫然。

　　屋子里散落着稀碎的月光，没有烛火的房间中，林隽和徐卿两个人都只能靠着仅有的亮色，去分辨对方脸上吐露的神情。

　　徐卿想，她不是来问问题的，她也不需要答案。
　　良久的沉默过后，徐卿终于幽幽开口，她望向林隽，“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

　　林隽一愣，她朝着屋中的窗子望去。
　　山谷间已有风起，云行月隐，像是要有一场雨。
　　林隽回头再看徐卿，“外面可能要下雨了。”
　　徐卿道，“我想出去透透气，自从来到这里，我还没有走出过这个院子。”
　　只这一句话，生生成了插在林隽心上的一把刀。
　　她没有片刻犹豫，握着徐卿的手将人从床上拉到自己身边。
　　“好，我们这就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