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毁性救赎》冷烟灰

3、突袭的绝望

　　“那天晚上店里关门比较晚，大概快十二点了，我这边给店门上了锁，准备快点回家，所以就走了附近比较近的小路。然后就在巷子拐角的路灯处发现了一个躺着的人。开始以为他是喝醉了，在路中间睡着……所以想过去帮忙。走近了，才发现……才发现这个人已经被打成面目全非，身上还都是血……
　　我当时很害怕，所以没有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只是受伤。就立刻到附近的电话亭打了报警电话。之后，警察就来了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站在证人席上，单修杰机械似的背诵着早已熟记清楚的剧本。抹杀掉所有依旧存在的自责跟羞愧，只是静静的半垂着眼帘，一边诚恳的说着荒谬的谎言，一边反复看着交叉的双手间，并不复杂的肉色纹理。
　　法庭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身上。
　　不过有些人的目光带着愤恨，有些带着沉思，有些带着得意，有些带着玩味罢了。
　　而对于此刻的单修杰来说，谁跟谁要怎么看他，或者当面唾骂他，反驳他……都已经是不再重要的事情了。
　　反正他低着头，假装也遮了耳，便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了。
　　“你走到出事场地的时候，除了被害人以外，还见到过其他什么人吗？”
　　不知是谁继续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不过对他而言也都不重要。
　　因为答案早已为他准备妥当。
　　——“没有。”
　　“也就是说，你发现被害人的时候，凶手已经逃跑，所以你并不知道凶手是谁？”
　　“……是。”
　　“你之前认识被害人楚斌吗？”
　　“不认识。”
　　“那你认识被告人赵瑾瑜吗？”
　　“不认识。”
　　用最麻木的声音，最简洁的语言来回答任何人的提问。之后又被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但单修杰已经记不得问得到底都是些什么。
　　读了十几年的书，上了大学。他以为自己知道什么叫正义，什么叫道德。
　　然而今天，他却在道德底限的面前撒了慌。这显然已经不是跟逃课一个性质的欺骗。
　　单修杰觉得，自己正在做着的，根本就是另一庄变相的蓄意谋杀。
　　谋杀的不光是一个已死的正直的人，或许……同时还有自己的良心。
　　……
　　终于，法庭上需要他表现的时间结束。像是总算获得了救赎一般，单修杰可以算是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这个另他感到窒息的空间。
　　……
　　后来，法庭宣布了审判结果。
　　因为他一天有其他人看到赵瑾瑜跟一群混混从巷子里慌张跑出，还有那根带着他指纹的铁棍被留在了现场。
　　他说到底是脱不了干系。
　　不过却被十分可笑的说成是受人威胁，被真正的凶手陷害。
　　而真正的凶手是谁？
　　无非就是那一群混混里最倒霉的一个……随意的一个。
　　至于判得谁谁谁死刑，谁谁谁关了多久，谁谁谁赔了多少钱……单修杰并不关心。
　　看着走出法院门口的赵知仁与自己擦肩而过，就仿佛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只想知道，今天回家之后，这个之前一直面带笑容的赵叔，会不会也跟之前约定好的一样，把钱送到他家门口。
　　就这么呆呆的望着赵家父子的背影，目送他们上了豪华的轿车，直到最后，彻底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单修杰不知道现在要去哪……要做些什么。
　　直到背后，一个陌生的声音略带嘲讽的开启：“真不知道赵知仁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一个个的……全他妈的见财忘义。”
　　就像是被人又稳又准的戳中了脊梁骨，单修杰虽然觉得难堪……却还是木然的转过了身子，想看看这个敢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当四目相对，单修杰才发现……原来两人之间并不十分陌生。
　　一个姓刘的警察，叫刘浩。
　　早些时候先警察局录口供的时候，麻烦的就是他。
　　想当然……他自然也是知道一切事情真相以及内幕的。
　　只是，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单修杰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于是只能默默的保持沉默。
　　“呵！现在装哑巴啦？你刚才当证人，作伪证那时候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你拍拍良心！你觉得你对得起死去的人？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见单修杰还是死闭着嘴，低着头不说话，刘浩有点火往上撞，于是把人拉到了一边，继续发飙。
　　“我他妈的之前就是瞎了眼，还觉得你这个小孩儿人不错。局子里也不知道出了哪个王八蛋，把那天晚上的记录全他妈弄没了。搞得爷爷我今天只能坐在台子底下干生气，不然我看那姓赵的还敢嚣张！？”
　　……
　　单修杰依旧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听的，一句也不反驳。
　　……拿什么反驳呢？
　　人家说的都是对的。
　　任凭眼前吐沫腥子乱飞，男孩儿只默默的抬起左手腕，看了看时间，然后对着依旧暴走的年轻警察说了句：“我得去看我爸了，先走了。”
　　一转身，走的淡漠。直气得刘姓警察一边跺脚一边骂。
　　……
　　站在去往医院方向的公车上，单修杰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个是非对错。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需要钱，去救一个绝对不能失去的人，既是这努力仅仅能暂缓他生命消逝的速度。
　　可惜这世上，似乎没人能够帮他。
　　所以，他只能拿手上仅握的筹码，去跟赵知仁的钱财做一个交易。
　　而代价……
　　便是一个已经死了的真实。
　　如此而已。
　　即使他今天说真话了……能改变什么吗？死人能活过来吗？他的孩子能重新拥有父亲吗？
　　——不能。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也不算什么大的错误。
　　如此这般的安慰着自己，为自己寻找着开脱的理由。单修杰企图让自己的心里更好受一点。
　　下了车，站在医院门口。
　　想着或许在父亲的身上即将出现什么奇迹，男孩儿的心里终于敞亮了几分。
　　只是这瞬间的轻快还没有完全把身心完全笼罩，另一个更大的绝望便接踵而至。
　　直到多年以后，单修杰似乎还能体会到那一瞬间，天塌了似的绝望。
　　“单先生，我们找你一天了！你可算出现了……”
　　一脚刚踏进住院部的走廊，依旧是那个穿白衣的小护士，见他走来，便赶紧抢先几步跑到了他的面前，神色间有些怜悯……有点不知所措，有不忍……还有一丝难以启齿，话说了一半，便自动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是不是我爸……他……”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单修杰突然觉得全身冰凉。
　　“单先生……你先别难过。出了这种事，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才好……你爸他今天上午原本好好的，心情也不错。可中午的时候突然说是想吃点水果……然后你不在，让我帮他去买……
　　然后……然后我买了东西回来……就有其他病房的护士来跟我说……说……说你爸他……从住院部的最顶层跳下来……自杀了……”
　　说完，仿佛是又回忆起了当时的场面，于是小护士一边描述，一边难以克制的泪流满面……
　　……
　　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想着事情怎么会成了这样，连眼泪都忘了要留。
　　有那么一瞬间，处于混沌状态的混乱思绪间，似乎只能搜索出两个字。
　　那就是——报应。

　　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