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毁性救赎》冷烟灰

2、友善的威胁

　　这个几十平米的小店里，从没来过这么衣装华贵的大老板。张师傅悄悄的躲在厨房里，根本忘了手边的活，不时的透过灶台旁的玻璃窗张望着前厅的情况。
　　几分钟前，这个一身贵气的中年男人就这么悠悠闲闲的走进了餐馆，说是要找他们家小老板谈点事，一脸和气。
　　大清早，正是生意不错的时候，小老板指了指一屋子喝粥吃包子的客人，只得带着歉意笑笑，说暂时脱不开身。
　　没成想，那大老板更痛快，听小老板这么说……干脆把店里所有的早点全部买了下来。然后等着这些吃早餐的客人慢慢离开。
　　最终……当小小的餐馆只剩下大小两位老板的时候，两个人才随意找了角落的地方，同时坐了下来。
　　不过他们跟自己的距离实在是隔得太远啦……所以至于都谈了些什么，他压根是一句也不知道。

　　……
　　望着对面对自己笑得一脸和善的中年男人，单修杰心里有些忐忑，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总得说来……是有些害怕。
　　他说他叫赵知仁，今天是为儿子的事来的。
　　单修杰早先便知道这个人……从警察的嘴里。他们说他的背景不简单……
　　说的也是，经营了几家夜总会，宾馆，酒店的男人，能简单到哪去呢？
　　不过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这样的大人物，往日里，自己就是去给人家提鞋，人家都觉得不配。
　　不过他今天既然来了，并且一脸诚恳微笑的跟自己讲话。
　　单修杰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他说……他有个儿子，他的儿子叫赵瑾瑜。而“瑾瑜”这个名字……对现在的单修杰来说，并不陌生。
　　瑾瑜，瑾瑜……握瑾怀瑜。
　　那天晚上的命案现场，不就有个手拿铁棍，穿着富贵的公子哥儿叫“瑾瑜”吗？
　　这样想着，单修杰倒是没说话，只默默拿了一旁扣在餐桌上的玻璃杯，倒过来，又从一旁的暖瓶中倒了些温水进去。
　　然后推到那位叫赵知仁的男人面前：“赵先生，喝点水吧，”
　　“嗨！客气什么，不要总赵先生，赵先生的。我看你跟我儿子也差不了几岁，看着亲切……你就叫我赵叔吧。”
　　说着，便端过水杯，喝了一大口下去。
　　听男人这样说，单修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轻轻抿嘴一笑，不过也没不识相到真厚着脸皮喊人家什么“赵叔”。
　　将空了的玻璃杯重新放回桌面，随即叹了口气，这个成功的中年男人脸上，此时写满了惨淡。
　　“你叫修杰是吗？”
　　见单修杰点点头，于是赵知仁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修杰啊，赵叔今天来……确实是有事求你。我想你也能猜到为的是什么……
　　所以啊，咱们今天就把话说开了，以后再见面，也别留下什么尴尬。
　　赵叔今年快五十岁了，在这个城市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容易才有了今天。生意做的不大，但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钱财什么的，叔看得淡了，人生在世，有老、有妻、有小……身体健康，平平安安，这就成了。其他的，全都是身外之物，想多了没劲。
　　……瑾瑜从小是个好孩子，听话，知道体贴人。不过，可能最近几年，叔生意渐渐做得大了，开始忙了。没时间亲自教育管教，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跟着街头上这些个地痞流氓学了些不三不四的习惯。
　　像那天晚上的事……谁也不希望发生。但事情既然已经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了，就得想办法解决。
　　瑾瑜今年二十岁，要是为了这事吃了官司，进了监狱，能不能再放出来这事先不说。就是进去之后要受多少罪……想想我都觉得难受。
　　所以叔今天当着你的面，明人不说暗话。只要能让瑾瑜不糟那份罪，叔花多少钱，搭多少人力进去都认了！叔就要你一句话，帮叔一个忙，你当那天晚上什么事都没看见，其他条件你随意开……”
　　……
　　单修杰一直垂着眼帘，听着对方阐述着自己的立场。不知道要回些什么才好。
　　他知道马上这案子那边就要开庭了，自己要作证。而对方希望自己做的……就是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问题的关键是……它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不是吗……
　　钱能摆平一切吗？
　　被活活打死的人，家里也有老有小……听说还有一个今年才九岁的儿子，还是跟自己一样的单亲家庭。至亲死了，凶手逍遥法外……
　　一个九岁的孩子，你要让他今后去依靠谁慢慢长大？良心，让他不能立刻点头。
　　但是眼前的人……单修杰知道他惹不起，也躲不过。
　　于是无法可想，只能继续坐在自己的长腿木凳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左右为难。
　　“……你怎么想？”
　　见单修杰一直不说话，赵知仁只得再次出声询问。
　　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不说话又不行，于是十九岁的孩子这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可是……前几天在警察局……我已经把看到的事全都说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妥当，你只要在庭上说什么都没看见就行了。”
　　“……”
　　见单修杰还有犹豫，赵知仁不得不下点猛药：“你看，修杰啊，你家的情况我事先也了解了些。父亲胃癌住院，缺钱是吧。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忙，钱，这方面不是问题。但你要是非说实话不可，我也没什么能力阻止，这都是个人选择的问题。叔也不怪你，只是这店虽小……要是没了，你父亲再有个什么万一，你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
　　“唉，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暂时也不逼你做决定，你再好好想想。离开庭还有段时间，什么时候想好了，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叔。叔还有事……先走了。”说着，赵知仁便从怀里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扔在桌上，随即转身走人。
　　缓缓伸手拿起那张卡片，带着淡雅香气的镀金奢侈品，明显与周遭穷酸的气氛格格不入。
　　单修杰将它揣进裤兜，然后视线绕房间一周，最后找到了要找的人。
　　“张叔……帮我看下店成吗？我得去看看我爸……”不知怎的……这样为难的时候总会想到能让自己依靠的人，即使明知道这个人目前没能力倾听，但……见上一面，心里总归塌实。
　　“呃……好好，你去吧，店俺帮你看着，放心。”对于刚才发生了什么，张师傅依旧一头雾水，可既然小老板这么嘱咐了，那就得帮忙。于是站在厨房里的人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麻烦张叔了。”
　　说完，人就穿了大衣推门走向店外。
　　很多文学作品一提起医院……似乎最先描写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单修杰之前对作者们关于此味道一致厌恶的感情曾有过怀疑。直到现在……他自己也不得不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
　　因为……这里常常是生离死别的地方，那味道充满了绝望。
　　走在住院部的走廊里，单修杰的心情很复杂，他既想马上见到父亲，又怕见到他憔悴的样子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尽管如此矛盾，但路终究会有尽头。站在父亲病房的门口，稍稍酝酿一下情绪，单修杰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一眼看见病床上犹豫老人般憔悴虚弱的父亲，真的很难想象，他不过是个刚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
　　“爸……？”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个男孩正努力的让自己尽量保持微笑。
　　在最左侧病床上的中年男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见是自己儿子，于是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修杰来了啊，这么早？”
　　“嗯，想你了。店那边让张叔先帮我看着，过来看看你。……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半夜的时候胃疼了一下，护士给我扎了一针，然后就好了。店里这两天怎么样？”
　　“都挺好的，你放心养着吧，过两天就住院了。……对了，爸，你想吃点什么？我帮你买吧。刚才上来的时候就想带点东西来着，又怕买了你不爱吃。”
　　“不用费心……没什么想吃的，就是胃里头烧着似的难受，有冰块吗？我想吃……”
　　“冰块？那么凉的东西怎么吃？”
　　“不吃我更难受。”
　　“那……我先帮你问问护士？”
　　“行。”
　　实在是不忍心就这么当面拒绝父亲的要求，于是单修杰只能起身走出病房，找护士解围去了。
　　听了他说的情况，小护士倒也痛快，直接点了头，并亲手将冰块准备好交到了他的手上。
　　“我爸……他那个情况了？能吃……？”单修杰有些不敢置信。
　　“都已经这个情况了，就没什么不能吃的了。现在就是他有什么愿望，尽量满足……也就当你尽了孝心了。”
　　对于他的疑问，小护士回答的清楚明白。
　　也彻彻底底到令人绝望。
　　回到病房，将手上装在小碗里的冰块全部递到父亲的手里，单修杰依旧不知所措。
　　父亲一脸的高兴，嘴里咬着冰块，发出“嗑哧嗑哧”的声音。两手因为零下的温度而冻得开始有些发紫，嘴唇也开始发紫……表情却是什么也没有发觉的舒畅。
　　这……还是正常的人吗？
　　他得难受成什么样了才会想要在大冬天里吃冰啊！？
　　张开嘴对着老爸轻轻一笑，单修杰开口说道：“爸，我先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也没等父亲嘴里腾出工夫来答应，人就已经转身离开了个这个白色的病房。
　　根本就不想去什么厕所，也不想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建筑里逗留。单修杰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
　　直跑到住院部外的树林里，这才停住了脚步。
　　随便找了棵光秃秃的大树倚靠了上去，单修杰呼吸还没平复，人就已经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跌坐到了冰冷的地面。
　　接着，再也控制不住的……号啕大哭……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关于这一切的一切。
　　谁能来帮帮他？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只能靠大声的哭泣来宣泄。
　　就这么一个人坐在灰色的天空，黑色的树木，苍白的土地之间哭着，直到再也哭不出眼泪。
　　不知什么时候，男孩儿安静的从地上坐了起来，随意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然后拿出了一直放在裤兜里的名片，向着附近公用电话亭的方向径直走去……
　　——“喂，你好，是赵先生吗？我是单修杰。”
　　——“……对，你给我二十万，我就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此章完~~估计再有一章~~前面的铺垫就算是彻底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