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演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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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伯福斯此番北上游说渐渐有了成效，他去到哪里，当地报纸必定不错过这样好的新闻，不论报道态度如何，少不得要介绍废奴的事，于是在各地影响越来越大。伦敦虽然对此事反对依旧，但大体已默认这样叛逆的存在，再搞暗杀不过是为废奴造势。威伯福斯的安全隐患除去，待在公馆的日子慢慢多起来。反倒是皮特，上次回皓屋便再未露面，我有月余没见过他了。
我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些思念。刚分开的时候，还满心满眼围着刚回来的威伯福斯打转，时间一久，偶尔总走神。比如现在，报纸上正大肆宣扬国王已能健康地工作，恢复没多久又提出议案，允诺威尔士亲王的摄政资格云云，心思又飘远。我想的倒不是他身体好不好，工作好不好，现在怎么样，我想念的是那个人，他的面容仪态话语，做些什么做过什么，我并不在乎。像魔惑了一般，痴痴傻傻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他苍白着面孔，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对我指手画脚的模样，我大概疯了。
“……洛特，你还好么？”有人在我脚边蹲下来，窗外的阳光倾泻而入，在那人头发上撒了层闪粉，耀了我的眼。
“难得天晴，太阳晒得我懒洋洋的，想睡了。”
威伯福斯被我迷迷糊糊的模样逗笑，挪张凳子来同我坐在太阳底下，背对着我，在小桌子上写东西。“你看起来经常在冬天里犯困。”冬天里，壁炉里火很少灭，房子里暖烘烘的，我的确常常窝在沙发里不肯出门，阴天有阴天的借口，晴天有晴天的理由。
嘿嘿一笑，我有点不好意思。回头用手架在椅背上，欣赏威伯福斯的侧脸，日光正盛，我隐隐可见他肌肤上的绒毛。他浸在光亮之中，散发柔和的气息。这仿佛是他的标志，说话也好，动作也好，从来彬彬有礼不急不躁，待人谦逊。这样一个人，他如此对你，你也只能温和对他，心知他绝不会过分要求你，因此总恨不得做些什么能让他一直开开心心才好。“威伯福斯，你这样绅士，到底是怎么同那些流氓打交道的？”很少见他发脾气的样子，即使有，也十分含蓄，大叫大嚷根本不可能。当面对政敌，我总担心他处于下风。
“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威伯福斯停下来，微笑地看着我，阳光照得久了，他的脸上出现淡淡的红晕。我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他干脆扭过身，面对我说：“如果我们真做得好，有成果，别人自然会判断出来。因此需要温和对待众人，才能在反对的阵营中结出温柔的果子来。在谨慎中节制自己的言行，以获得别人的信心，用宽广的胸怀与人相处，乐意服侍众人，让别人去判断。而非现在言语上失利，或把话讲得太高，以致后来达不到时，反成为别人控告的把柄。”
“我许久没有听到你的说教了，我亲爱的威伯福斯，这很棒，全伦敦大概再找不出能说这番话的人来了。”我大概也许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恭维他，他的脸上红晕更深。“但是，”他的笑容收回一点，“我还是很难想象，像你说的那样，态度温和，手段光明，怎样说服别人？仅以风度么？”这么说不过是存了顽皮的心态，并非真正质疑。
威伯福斯却很重视，他想了一会说：“我明天会有一场演讲，你有兴趣么？”
“什么？”我差点站起来，站到一半复又坐下，“我是说，是废奴的演说么？”他见我激动，笑起来，重重地点点头。在伦敦开一场这样的演讲会万分不易，我很是替他高兴。“你怎么会，威伯福斯，这么大个好消息你居然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耐烦听这么枯燥的演说，如果我告诉你，你少不得要去。”
我佯装不高兴：“你可不能小看我，我当初总也帮过忙的。”若是以往，威伯福斯会好好地向我道歉，如今他总算习惯我偶尔的玩笑，只是眼睛亮了亮，笑着看我，并不搭腔。
近几日，我胡思乱想，威伯福斯不论在相貌气质，或是同我相识的时间上都要胜出皮特许多，事实却让人困惑。大约因威伯福斯的完美，我过于尊敬崇拜他，而没有把他当过可以“猥亵”钦慕的男人。威伯福斯对我的一番好意，我均觉得出发点非常纯洁，自然不会往其他方面看待彼此的关系。皮特跟他比起来，更像凡人。没有喜欢上威伯福斯，老实说，让我觉得很是遗憾。
威伯福斯的第一场演讲在教堂里举行，我问他紧不紧张，他难得地严肃点头，引得我哈哈大笑。我没有问他皮特会不会来，喜欢这种事情，没有确定对方的心意之前，还是不好意思公开的。只不过我总时不时地向门口张望，但是直到卫斯理神父开场，皮特依然没有出现。
尽管人很多，前排任然匀出了几个空位子，没有人刚告诉我旁边的座位给谁留的。坐在前排的走道处，唯一能坐的就是克制自己，不把脖子向后扭，像钉起来一样，直直地望着台上的威伯福斯。至于威伯福斯讲了些什么，一句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终于，有一个人碰了碰我，我顿时心如擂鼓地转过脸。
“不好意思。”随着视线的移动，我讶异心情跌宕起伏的不稳定性。身侧是位身着海军军服的男子，微微弯腰，礼貌地请我侧身好走进入座。我竭力掩盖自己的失望，微笑点头并侧过。才发现他后面还站着两个人，一位骄贵的妇人，着装华丽面容矜持，一位，令我心跳再次如脱兔。
几秒的时间，一起一伏之中，我勉做镇定，专心听威伯福斯的演说：“只有耶稣救赎的真理，才能改变人的生命。只有在耶稣基督十字架钱，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尊。福音和政治自由是上帝帮助黑人的两条平行轨道，是密不可分的，基督徒的政治家仍需推动废奴的立法，宣教士需忠于他们的立场……”
皮特就坐在我身边，肩膀靠得很近，不知是不是太敏感，我觉得他身体有点稍稍向这边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先生？”我压低声音问。
他扭过头飞快看我一眼，低低笑了：“果然受威伯福斯的影响，也变得有教养起来了。”
皮特惯常的口气，对我而言漫长的一个月，于他似乎没有改变。“你和威伯福斯相处良久，可惜没能让你变成一个绅士。”
“因我意志坚定，从不轻易受人影响。”言下之意即指出我易受人摆布。
“上位者理当纳谏如流，我的首相先生。”
“如果不问是非，随随便便就听从，也算不上什么优点。”依旧指桑骂槐。
我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好笑道：“你可真‘达西’得厉害。”达西曾经对于丽萃维护宾格莱，这样反驳过。
皮特动了动身子，与穿军服的男子低声交谈。我的视线自始至终向着威伯福斯，看他在台上激情澎湃，但威伯福斯目光甚少与台下互动，望也不望这边。
“……英国的前途维系在一个最基本的点上，就是到底有多少人当他们遇见政治性的抉择，或在关键时刻，愿意顺服基督……”
“原来，你一直把我和威伯福斯，当做达西和宾格莱的游戏吗？”皮特的声音忽然又想起，我心里陡然一跳。此时，周边轰雷地掌声响起，威伯福斯做了个漂亮的结尾。我随众人站起身，皮特的话不过是玩笑之语，转瞬便不以为然，只余我皱眉盯着他半晌。
随人流走出教堂时，我听到众人议论纷纷，有个男人如此评价道：“我看他在台上真是小不点儿，但是听他演说，越说似乎人越大，到后来竟成了巨人。”
我迫不及待辗转来到威伯福斯跟前，吧刚刚听到的议论反馈给他，他只是微笑，未见十分欣喜。我以为他一路上溢美之辞已经听惯，便打趣他。他却摇头道：“夏洛特，任何成就，我都堪为小事。我很清楚，我的政治生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废除奴隶制度，并且为此尽心竭力。我若有什么成就，那就是上帝的高举。”
“那末，你应当为上帝的高举而高兴一番啦，这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威伯福斯拿我莫可奈何，只得说：“我很高兴，夏洛特。”
陆续有人聚集到这边来，与他交流，皮特一行也在其中。
“母亲，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来自赫得福德郡的夏洛特•卢卡斯小姐。”皮特并未急于同威伯福斯打招呼，而是将同行的两人介绍给我，颇有些受宠若惊。
行礼之后，他又对我说：“卢卡斯小姐，这是我的母亲，黑斯特•皮特（Hester Pitt），太查塔姆伯爵夫人（the Dowager Countess of Chatham意思是前任查塔姆公爵夫人，现任查塔姆公爵的母亲，有点怪暂时这么翻译着吧。）。”
接着又把我和他军装男子相互介绍了一下：“约翰•皮特（John Pitt），查塔姆公爵（查塔姆公爵二世，世袭爵位，但是咱当面不叫人二世的啊），海军大臣（First Lord of the Admiralty），我的哥哥。”
“我听说你住在伦敦，卢卡斯小姐。”约翰•皮特先和我攀谈起来，作为一个军官，他算得上长相柔和的，感觉不到军人的肃杀之气。
“是的，公爵大人。”皮特已经侧身和别人周旋去了，我看到。
“有人跟我说，你是一个人在伦敦，卢卡斯小姐。”杵在一旁的太公爵夫人开口，表情算不得温和，也谈不上恶意。
“是的，夫人。”
“真是勇敢，卢卡斯小姐。未婚女性敢于单独在伦敦打拼，这实在令人吃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事。”公爵夫人的口气极为平淡，表情也理所当然，我吃不准究竟在讽刺，还是真在字面上的赞叹，我只得笑笑。
“我们拥有女王，有女爵爷，还有女工人，女性作者，今后也会有女商业家，”转头对约翰•皮特道：“说不定还会有女兵，女军官的，夫人。”
“非常独到的见解。”公爵夫人的脸生动了些，勉强算得上微笑。“能不能告诉我，你父亲是哪位，卢卡斯小姐。”
“威廉•卢卡斯爵士，夫人。”
她笑容见深，偏头向约翰•皮特，似乎在交换意见：“嗯，难怪。他也是位勇敢的人。”说完瞥我一眼，顾自浅笑，不再看我。我猜测她约莫不喜欢我吧，我出格的种种行为，上流社会出身的人必然不喜。但到底是皮特的母亲，我知她鄙视我，却挑不出毛病，她表现得尽足礼节，也没用任何言语刺伤我，甚至于鄙视的态度也是我的猜测。
“我听闻您的夫人怀孕了，查塔姆公爵。”也罢，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你的消息很灵通，卢卡斯小姐。”
“祝愿她能够顺利生产，公爵大人。”
“你真热心，卢卡斯小姐。”约翰•皮特话音刚落，我就听到身后近旁威伯福斯在叫我“夏洛特。”
“我在这儿。”不敢扬手，我只踮脚张望威伯福斯，他任何时候都令我开心，特别当我处于如此无趣的谈话中的时候。
威伯福斯来的时候身边有卫斯理神父，以及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我曾经在克拉朋的舞会上见过，但没记住他的名字。
“太公爵夫人，查塔姆公爵……”
“威伯福斯先生。”又是一轮新的问候。皮特终于从应接不暇的社交中抽空，难得在公共场合笑出来，向威伯福斯表示祝贺，于是众人也跟风，把话翻新一遍，表面上气氛和美。我识相地退出谈论的中心圈，让位给大人物们。
“威廉，这位是萨缪尔•桑顿，我同你提起过的。”威伯福斯将桑顿先生介绍给皮特一家，我在角落里，仔仔细细观察几人发现，皮特在待人接物上同太伯爵夫人倒挺相似，不愠不火，不热情不失礼。公爵许是在军队里呆过，相较热情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去。皮特一家在社交上，似乎十分冷淡。威伯福斯曾评价皮特，是天底下最害羞的人。我以前觉得皮特私底下同台面上态度迥然，是因着个性的缘故，现在看来，太伯爵夫人的榜样也不无影响。
大概因为他们过于矜持，桑顿先生亦未抱有多大热情，各位均点到即止。
好心的威伯福斯又赶紧把桑顿先生介绍给我，意外地桑顿先生同我多聊了几句客套话，可见威伯福斯平日时常提起我。为此我更感激地朝威伯福斯笑了笑。
大家原地聊过一阵，便准备分道扬镳，皮特将母亲及兄长送上马车，倒是和我们一起，回了公馆。
天色尚早，大家都同意步行回去。我和威伯福斯走在前面，皮特同刚相识的桑顿先生落在后面。
“皮特不认识桑顿先生么？”我问，上次舞会上我都见过，皮特怎么会不认识呢。
“桑顿……原先对皮特有一些小误解，我想。”威伯福斯转头看了看后面，我也跟随他这样做，后面两人谈话显得并不热切，但总进行着。威伯福斯温文一笑说：“人们对皮特总有许多误解。”
我咧嘴道：“你真是个忠诚的伙伴，皮特有你很幸运。”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演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