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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梦千年 ...

  •   中元七年初,归蜀的荀相如于途中大病了一场,差点丧命。

      临邛客栈。

      “天寒地冻,江水刺骨,君落入水中,触发旧伤,能救回已是万幸。”老者将写满字的一块木牌递交,“按此方抓药,用小火熬制,调养一月即好。”

      “多谢医工。”长卿接过药方,回递了半贯钱。

      按着药方,长卿奔走了临邛各大药店才凑齐,钱袋的重量随之变轻,多年前她随兄长离开蜀地前往长安,变卖家财为兄长买来了一个官职,此后多年虽未得到重用,然一直食君俸禄,所以也不愁吃穿。

      如今辞官回蜀,于长安的官邸自然就被官府收回,没了俸禄,断了经济来源,平日里也没有积攒钱财,这仅剩的一点盘缠也被着这场病消耗殆尽。

      “听说没,苏家的才女苏文后于大堂上公然婉拒了程家少主的提亲。”

      “程家不是与苏家素来交好吗?”

      “这贾人呀,最是重利,什么交情,谁不知苏程两家表面虽如异姓兄弟,客客气气的,实际背地里却是较着劲呢,谁也不肯让谁。”

      “程家少主是正妻嫡出之子,又长得俊俏,听闻如今已掌程家半壁江山,苏文后嫁她,应是不亏才对。”

      “嘿,人家是才女,才女心高气傲,许是瞧不上呢。”

      “苏文后...”听着十分耳熟的名字,长卿反复念叨着。

      “足下的药。”药铺的伙计将长卿所缺的几味药材包好递过。

      “多谢,他们说的苏文后是什么人?”

      伙计上下打量着好奇的长卿,倒也是姿色上佳的女子,只是不若她口中所问之人,“足下不是本地人吧?”

      “姎是成都人。”

      “成都?”让他有些纳闷,“成都离临邛不远,理应听说过苏文后之名才对。”

      “是这样的,我原是成都人,数年前去了长安,至今才回。”

      “原来如此,那卓文后是咱们这一带的巨商之女,几年前以才闻名蜀地,女子像她这般能被夫子夸赞才华的,可不多。”

      听到伙计的言论,原来又是一位才女,长卿不免勾嘴笑道:“非是不多,而是不知。”

      “...”伙计不太明白长卿所言,只是楞楞的看着。

      长卿也不打算解释,拿着药材,付了相应的钱币后离去。

      医工看诊的诊金以及买药材和住店已将盘缠全部钱花完,长卿找客栈后厨借了炉子,一边熬制汤药,天寒地冻,一边苦思着如何回成都。

      “咱们的马呢?”苏醒过来的荀相如见周围环境陌生,疑惑问道走进来的长卿。

      长卿很是无奈的摇摇头,“人马皆落入江水中,车夫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你救上来,哪里还管得了马。”冬日严寒,天不遂人愿,一连降了好几日的大雪,道路结冰,怕积雪堵住去路,原本想到下一处地方落脚,等待雪化再赶路,没成想马儿在江边失了蹄。

      “这是哪里?”

      “临邛。”

      荀相如紧皱眉头,颤着发白的唇,“那如今,我们要如何回去呀!”

      “我已写信托人送往临邛县衙,王继时任临邛令,咱们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他又素来敬佩兄长你,应当不会那么绝情。”

      荀相如长叹一声,“想我自幼读书练剑,览遍群书,如今却落得如此...咳咳咳!”

      “将药先喝了吧,兄长才刚刚醒,身体要紧。”

      荀相如起身,将已经温热的汤药一口闷下,朝长卿问道:“适才我醒来时,听见门外有人在议论这蜀地之事。”

      “苏望之名我似曾在未央宫听过。”

      “他们可是言苏家退婚一事?”

      “长卿是如何知道的?”

      “刚刚抓药时有人在议论...看来这个苏文后在蜀地,名气不小。”

      ——咚咚咚——咚咚——

      “相如可在屋中?”

      原本嘈杂的客栈,在一行人入内后变得安静,旋即房门被敲响。

      “谁?”

      “是我呀,王继。”

      临邛令亲自敲门,使得一旁闭口不言的酒客瞪着双眼,盯着门口的方向,想看看这房内究竟住着什么人。

      ——吱~——

      房门被小心翼翼的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相俏丽的女子,王继并不惊讶,而是大喜道:“数年不见,长卿都出落的这么好看了。”

      “王继兄长。”

      王继点着头入内,看到童年一起练剑的好友如今却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欲起身的样子,遂赶上前托扶,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说来惭愧。”荀相如轻摇头,“正所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余是一样不落呀,可悲,可叹!”

      屋外街道上的积雪刚刚派人清扫完毕,听着友人失落的话,也不足为奇了,王继向来仰慕荀相如的才华,想借此机会拉拢,于是安慰道:“相如离乡在外,远去千里外的长安求官任职,如此看来定是不太顺心的。”

      “何止是不顺心。”

      见他眸中黯淡,还带着些许不甘心,王继又道:“既然在外不顺心,你不如到我这里看看,临邛临近成都,若想家时随时都可以回去。”王继回头看了看长卿,“信中所写的困难我都知晓了,你们疲于奔波,居无定所,而如今正是我用人之际,不如投我门下,你看如何?”

      王继的态度很是恭敬,即便现在的相如没有一官半职。

      “蒙兄不弃,相如感激不尽。”

      见荀相如应下,王继也很是高兴,“如此,我即可回去替相如你收拾住处,下午时分安排马车来接。”

      “多谢。”

      王继走后,长卿冷冷道:“兄长不是一向看不起这等人么,怎今日应得如此之快?”

      “若非有难处,又岂会屈居他人屋檐下。”

      长卿笑了笑,“王继钦佩你,又在困难之际伸出援手,算是个不错的人。”她俯身道:“临邛富庶,王吉能任此地长官这么多年,必也不是泛泛之辈,通过他,应该能接触到苏家。”

      “苏家?”便是今日听到的那个蜀地巨富苏家,“即便苏望富可敌国,也不过是一个商贾,乃是末民,有何可相交的。”

      “良贱不通婚,而他家那个才女,又让多少宗族子弟三媒六聘呢?这世间,除了权,还有一样令人丧失自我的,那便是钱,兄长能用钱买来官职,难道他苏家这般富足,就不能买官?可他苏家却是不屑于!”

      “这...”荀相如被妹妹说的哑口无言。

      傍晚,王吉吩咐人收拾出都亭的一间传舍,又派了马车去接送,安排荀相如住进了临邛的都亭内。

      又精心安排人负责专门的膳食,每日都亲自去拜访,久而久之,荀相如感到有些厌烦,于是托病不见。

      王吉也知道他确实身体抱恙,只是增派了婢子过来侍候,没过多久又请了临邛的名医替其诊治。

      “荀家兄妹已经回到了蜀地。”

      女子回头,眸子从冷淡变得动容,“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临邛,但是在回蜀地的路上马失了蹄,连车带人落入了江中,属下略施法术将荀长卿救下,未来的及救她兄长,导致...”

      “她有没有事?”

      张典几乎是与他们一起回来的,只不过张典在后面暗中看着,他摇头,“不曾伤分毫。”

      “那便好,她此时在临邛何处?”

      “临邛令王继知道荀相如回到了蜀地,就邀其归入自己门下,他们如今就在临邛都亭。”

      ——————————

      在临邛的街道上,伍伯和骑吏作为前驱,几个属吏骑着马在最前方导行,临邛令坐在马车内,前往卓家。

      另外一边,也是声势浩大的马车队伍,奴仆跟随数人,从衣物上可区分出这些人不是贵族,而是富商。

      “千里敖游,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本是闲暇无事来逛逛这临邛县城,碰巧撞见了当地富商的出行。

      长安多是贵族,法律严明,贵族出行声势浩大不足为奇,而这种远离皇城的郡县,随着商业的发展,商人地位的逐步提升,法令早已制约不住。

      “足下也读晁措的文章么?”

      顺着声音回头,寒风轻拂起的是惊鸿一瞥,掩面出行且有随从的女子多为上层贵族,长卿凝神呆滞了一会儿,旋即羞涩的低下了头,“县官错杀智囊,着实可惜。”

      “人死不复生,叹万声可惜也是无用的。”

      “虽是如此,但是知道可惜,便也就是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许久,女子不再接她的话,长卿疑惑的抬起头,却看见了冰蓝色的眸子微微泛红,眸中印的人,正是自己?

      她惊的后退了两步,“我乃卑贱之人,在此胡言乱语,还望君勿要记在心上。”长卿躬身后,匆匆离去,又怕后者追赶,遂加快了脚步,连走带跑的回了家中。

      “她?”望着长卿逃离的背影,女子皱着眉。

      屋子的拐角处走出一个面善的男子,“面色仓皇,恐是摄于您的君威。”

      “她的前世,可是对着数万大军都面不改色的人,典说她在长安时面对着梁王那样权势滔天的人都依然从容,偏偏见了我...”她撇头,瞧见了摆在地上的铜镜,铜镜内的脸很是陌生,唯独那双眸子,依然寒冷。

      “荀相如有才,男君爱才,或许可以让男君设宴,便可让他们主动来见您。”

      长卿回到都亭后,脑中反复闪现着今日那女子眸中的一幕,“为什么,她的眸子会是蓝色的呢?”这令长卿十分困惑,她似乎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也未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但她不否认那双眸子真的很好看,以至她现在仍然都无法忘怀那一刻,又思考着,她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曾几何时,她的眸中也闪现过,那是对着另外一个女子。

      冬日的夜来的很快,寒风呼啸在蜀地,月色也都透着寒冷,一束月光从未关紧的窗户照进房内,席卷进来的风吹灭了几盏油灯。

      空白的竹简静静躺在熄灭的灯盏旁,手中所握的毛笔反反复复蘸多次了墨,却始终未落一字,直至外面的风将桌上的油灯吹灭。

      翌日。

      传舍的院中传出悠扬的琴声,琴音将树枝上的积雪震下,散落堆砌在地上。

      一个穿襜褕,裹着几层厚实衣裳的壮年男子,漫步入了院子,方头的帛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整齐的印记。

      “这是什么曲子,从未听过。”待琴的余音尽数散去,站定的人才开口问道。

      长卿收回手,“即兴之作,算不得曲。”

      “我看不然,多年不见,长卿之才已是超过你兄长了呀。”王继投以赞许的目光,“此曲别致,应该是有赋所配的。”

      “是。”长卿应下,方才所奏是昨夜彻夜未眠所写。

      “曲虽未乱,然你心神已乱,可是碰见了哪家的年轻公子?”王继懂音律,自然听得明白曲中含义。

      长卿看着王继,突然捂嘴笑道:“难道在兄眼中,只有公子才能乱我心曲么?”

      王继不太明白长卿的话,以为长卿此言指的是她不看身份,不论贵贱,“此曲美妙,情真意切,可有名字?”

      长卿呆愣了会,才想起自己还未取名,“何者凌于天地?”

      “天下之主,真龙。”

      “龙...”长卿摇摇头,“人们把龙凤放在一起,以为是天命,而姎觉得,因为那是大多数。”

      突然想连夜赶去梁地想要带人脱离苦海,可最后迎来的只是所爱之人的绝情,长卿失神道:“但很多时候,大多数,主导一切!”

      “长卿,你今日?”

      “凤皇于飞,凤皇,灵鸟仁瑞也,雄曰凤,雌曰皇。”

      “曰名:求凰。”长卿转过身,背对道:“兄长在房中。”

      王继拿紧手中的绢画,放下心中的疑惑,点头道:“多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一梦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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