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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凰无意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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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七年春。
苏家后花园,偌大的园子里除了一些在清扫修剪花枝的家仆,还有不少衣着华丽的人在赏玩,“阿兄还说那苏公是个德高望重之人,我看不过也是个势力小人,贾人就是贾人!”
王继拉着相如走到一边较为僻静的地方,瞅了瞅四下无人,“这话,你说与我听就可以了,切莫拿到堂上去言,他如今轻视你只是因为不了解你,一会儿开宴时寻个机会展示伸手,想必他会另眼相看的。”
今日来的人多是商贾,听到这些,他很是不情愿,“即便...”
就在准备回话的时候,从花园中央的荷池内传来阵阵琴声,琴声里还夹带着清脆的歌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琴声婉转,歌声悠扬,耐人寻味。
柔和的春风吹过池塘,葱绿的荷叶顺着西边倒去,荷叶中间的小水珠顺着滑下,滴落池中散开,吓得两只依偎一起的红黑锦鲤各自逃窜。
琴声从亭中飘起的幔帐内传出,隐约可见里面是几个年轻女子。
随着声音寻去,视线不曾离开那音源处,加快着脚步,就在靠近亭子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脚下是起伏的石阶,便重重一脚跨了下去。
“相如!”王继被他这一摔弄的措手不及,不过并不紧张,反而嬉笑道:“看来你荀相如也难过美人关。”
“曲音美妙,一时忘了形,惭愧。”他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裙摆,理正衣冠。
幔帐内垂有竹帘,里面的人随风若隐若现,二人走至亭前时出来两个穿短竭的年轻女子,呵住他们道:“我家少主在此亭中歇息,还请两位君去他处游玩。”
“果真是!”被琴音所吸引,抚琴人正是他朝思暮念的才女,苏文后。
“还请姑子替我们通传一下,就说是临邛令王继前来拜访。”王继从侧面绕上来,随和道。
两个丫鬟见到熟悉的面孔,遂改了口气,“原来是王明庭,但我家少主说了,无论来者何人一律不见,还请明庭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婢子。”
“这...”王继侧头看着欣喜若狂的荀相如,难得见他这般动容,做个顺手人情,想来日后会受到感激,于是又道:“我等不常来,久仰文后之名,今日苏公宴请,得此机会,遂想求见,还望姑子通融一下。”
“你们怎么如此不知趣,我家少主说不见就是不见,两个大男人何故纠缠?”
“小鬟。”帘连响起淡漠的声音。
丫鬟回过身,“少主。”
“何人闹事?”
“是临邛令王继。”
“请替我转告王明庭,就说姎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有所怠慢,还请见谅。”
丫鬟侧身,回头对二人道:“明庭可听仔细了?”
王继无奈,只得拉着相如回去,荀相如并不甘心,甩开王继的手,走上前拱手道:“相如敬仰苏文后之才,若不是不便相见,相如改日再来拜访。”
待二人走后,两个丫鬟捂嘴嬉笑,“这人还特意大声告诉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仰慕我们家少主。”
“这种人呀,咱们见多了,可没见过有哪位能打动咱家少主心的。”
“荀相如。”从帘内走出来一个穿曲裾的女子,注目着刚刚才离去的两个人的背影。
“少主。”两个丫鬟退开一条路,“少主刚刚才没有见到,那个荀相如有些像画像上的人。”
“像却不是,再像,都替代不了。”
看着日影的方向,“日晡,应该快开宴了。”
“今日宴厅有歌舞,少主要去看看么?”
“当然要去,她既然不肯来,我当然要亲自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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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屏内奏响管弦,宴厅中央有女子起舞,席坐后都有专门斟酒的侍女。
虽比不上未央宫的宴会规模,但这样的奢华,他只在梁园见过,如今出现在商贾人家家中,“真是礼乐崩坏!”
王继就坐在他的旁桌,俯身小声道:“今日这些人都是临邛乃至整个蜀川最有名望的家族人士,你若能得他们的欣赏,日后对你也是有所帮助的。”
“我知道。”
主座上的人抬手后,歌舞声停,随之堂上的人声也逐渐停息。
“今日老朽有幸请来诸位,王明庭更是万忙之中赴宴,苏某不胜感激。”苏望举起酒杯,朝王继举杯示意。
“苏公客气了。”
“苏公,今日王明庭大驾光临,光喝酒赏舞也不尽兴呀,我听闻王明庭麾下收了一位才子,乃与淮阴枚正齐名,不知是真是假?”
苏望放下酒杯,“明庭,看来他们都想看看您藏的至宝了。”
“我等经商之人不懂华章,然也雅好音乐,不如就请大才子弹上一曲。”
王继回笑着,望着相如,“相如本也是咱们蜀川人,我又有什么好藏的呢。”他起身拍了拍荀相如的肩膀,低声道:“你看,如此盛情难却,献上一曲可否?”
诸人如看戏一般,眸中充满着戏谑与不屑,与梁园那些文人相比,毫无敬重之意,令他不满,“相如才疏学浅,恐怕有负了。”
王继这下有些为难了,“知你有傲骨,但今时不同往日,就当是为兄求你。”
面对王继的恳求,荀相如不为所动,直到无意间看到了折屏内似乎有人影。
“少主你瞧,今儿个好多年轻的郎君呀。”
“这些俗人怎能入得了咱家少主的眼。”
“我听苏伯说今日求见的人,就是王明庭身旁坐着的长安才子荀相如,放眼望去,唯有他长得还算标志。”
“苏伯也是道听途说,可不一定准。”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争论着,一旁的苏文后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说话制止。
这动静很快就被有心人发现了,大多都以为是苏家又在偷偷物色女婿了,便也没人拆穿,宴席上依旧热闹。
“相如不是仰慕苏文后么,先前人家不肯见你,如今又赶着到屏风后偷偷观望,正是你展露才华之时。”王继其实想说的是博人欢心。
“报,男君,门外有临邛都亭的衙役送琴来了。”
“不愧是明庭的人,连这琴都是自带的,我等便洗耳恭听。”
王继接过由苏家家仆转呈上来的琴,“贤弟你若不弹,我可没法儿收场了。”
方才出门落下的琴被长卿看见后,差人送了过来,他因曾在梁王跟前立誓,非绿玉不弹。
场上多富商,喜好收藏者也不少,很快就有人一眼看中了这把通体发绿的琴,大惊呼,“这是什么琴,如此别致。”
荀相如起身走至大厅中央,舞女皆退下,坐下缓缓道:“此琴名为绿玉,已故孝王生前所赐。”
原先怀疑的众人便不再敢言语,连当今天子亲弟弟的诸侯王都看中的人,其才岂会有假。
指尖拨动,琴音清脆,传声极远,可知是一把好琴。
“如不才,愿献上一曲,以表慕卿。”拨动琴弦间,余光描向折屏处。
不知过了多久,余音才停,绕梁三刻,堂上响起一片掌声,傲慢与轻视少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赞叹。
“好一个年轻英俊的才子。”
“我说,苏公,你家文后如今也是孤身一人,听闻荀君还未娶亲,我看他们二人郎才女貌真是般配,你不如收了这个女婿。”
苏望虽也对其琴艺赞赏,但要做他的女婿光靠才学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如今的荀相如,还配不上他苏家,“小女曾嫁人,寡于家中,怎敢登堂配相如这等大才子。”
荀相如起身欲要争辩什么,王继赶忙拉着他退回,苏望的为人他很是清楚,“看来苏公无意,莫要在这堂上争执,来日方长。”
他只好作罢,回头看折屏处时,里面的人早已离去,轻皱起眉头,“凤求凰,凰是何意?”
“凤求凰,然凰之意不在凤,我之意...也不在你!”女子喃喃自语道。
苏家的后院中,丫鬟们紧跟着主子,“少主可是对那荀相如的才华不满意么?”
“以往来苏家做客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数,他们也吟诗作赋抚琴,但婢子还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琴声,那曲也妙。”丫鬟原先是她的陪读,跟着也学了些东西。
“小鬟也觉得荀相如的琴弹得好么?”苏文后突然停步转身问道。
两个丫鬟站住愣在原地对视了一眼,旋即对着苏文后侧身道:“婢子惭愧,跟着少主这么些年也没将琴学透,但也听明白了今日那荀相如所奏,似声声都在问心。”
丫鬟听懂了荀相如的琴,却看不透自家主子的心,苏文后浅笑道:“梧桐琴上的弦人人都可以拨动,但人心中的弦,却不是谁都能触碰的。”
“情易动,心却难。”
“那少主您?”
“我虽不爱弹琴人,却也觉那曲甚好,宴会散后,你替我将他寻来。”
听到主人言,丫鬟高兴的应道:“婢子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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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赏识那什么荀相如,你怎么比谁都高兴呀?”
“你不觉得自从主子醒来后就如变了一个人么,不光不爱笑了,且面对申侯家的提亲也不曾反对,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像有些道理。”
“这两年少主在家,虽有不少不在意少主声名的人前来提亲,但都没有少主如意的,且我见了那些人...”丫鬟否定的摇摇头。
“这荀相如温文尔雅,虽是出身差了点,但是这才貌配咱家少主,也是够了的。”
“可这只是咱们觉得够了,咱们不过是个下人,这些都是要看家主的。”
“家主一向疼爱少主,想来不会为难。”
“家主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我看不然,再者,我见少主先前在大厅折屏后,眼里并没有那种眼神呢...许仅仅只是欣赏呢。”
两个丫鬟一路上小声议论着,宴席散在日落前,各家车马纷纷离去。
“你们是...”
“我家少主有请。”
丫鬟趁苏望在与王继拜别时找到了将荀相如,偷偷将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