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沧澜捂月

18、化蝶 上篇

　　1.

　　“以灵魂为祭。”

　　平静的语调穿过垂死的身躯，在灰暗的空间反复回荡。他指尖透过无数莹蓝碎片，试图凝聚成一点。

　　幻蓝的碎片混乱拼凑着，一个蝴蝶的形状。

　　“你要出卖灵魂？”

　　声音来自于地下的菌丝，振动着大地。菌盖抖落下的孢子在空中开出一个个小伞，也是莹蓝的。

　　他说：“是。”

　　“帮我杀了他。”

　　蝴蝶笑了，看不见，但它就在那：“好，感染蝶愿与你缔结盟约。”它向前伸出迷幻色彩的触手：“你的名字？”

　　“伊索·卡尔。”他吃惊于自己的流利。

　　“圣洁的菌丝将在你的肌肉扎根，净化你，在血液间生长盘旋，救赎你，覆盖你。这需要很多年的时间完成契合。”

　　“然后，爱情的毒液将入侵他的大脑，吞噬他的心脏。”

　　蝴蝶又笑了：“当然，他必须爱上你。”

　　“而化解这一切的解药，”触手探进了伊索的眉间，如吟低语。“就是你。”一点莹蓝，飞跃着。

　　它疯狂大笑起：“互相蚕食的螳螂，让感染蝶助你一臂之力吧！”

　　“规则？”

　　“他死，或者，你亡。”

　　千万莹蓝孢子扑飞，和不断跌落的碎片。

　　2.

　　多年后，契合完毕，交易开始。

　　一只蓝色的小蝴蝶，无故闯入他的生活。

　　白发青年第三次从窗帘上取下它，眼睛是温柔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这么喜欢我，就留下吧。”

　　蝴蝶在他掌间挣扎着，有点痒。

　　他淡蓝的眼眸划过一丝伤痛，转瞬即逝。

　　青年又笑起来，把它轻轻放回窗帘旁：“飞啊。”

　　蝴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换了个姿势，趴在窗台上。

　　光影曚昽，蓝色与黑色交织着，构成了这个美丽的小精灵。

　　“我是约瑟夫，”青年伸出一根手指，“握个手吗？”

　　蝴蝶扑扑翅膀落回他的手掌，蓝色的鳞粉残留在窗台上。约瑟夫心满意足地关上窗子：“是你要留下来的，我说过你可以走。”

　　“那就留在这吧，我给你一个家。”

　　约瑟夫住在靠海的一个宅子里，离城镇很远。

　　周天下午的客人会给他捎来生活必需品，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和外界的交往了。

　　客人是城镇来的，约瑟夫叫他杰克。

　　“你还在找他吗？”

　　杰克给自己泡了杯红茶，漫不经心道。

　　约瑟夫深吸了口气：“他还没死，就一定能找到他。”话罢他自觉底气不足，“我知道做这些都是徒劳。”

　　“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杰克尝了口红茶，马上把茶杯放下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喝第二口这么难喝的茶。

　　“因为......”约瑟夫艰难寻找着形容词，“我只是想做一些来证明他还没有去彼岸的地方。”

　　杰克往四处望了望：“你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约瑟夫往口袋里捞了捞，道：“一只走丢了的小蝴蝶。”他本想掏出来给杰克展示展示，但蝴蝶拼命地往他口袋里钻，好像怕见人似的。

　　杰克好奇地看着口袋里的骚动。

　　好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这个...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嗯，走了，走了。”

　　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透着尴尬。

　　约瑟夫拍了拍手上的鳞粉，说：“哦，再见。”

　　他口袋里的蝴蝶探出一只触角。

　　杰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自己，说不出第二句话。

　　临走前。

　　“议会在等你回去。”他递给约瑟夫一封信笺。

　　约瑟夫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在浪费才华。”杰克没有坚持，把信笺搁在桌边，“不要停留在一件事上太久。”

　　“可能是因为，知道没有明天了吧。”

　　他笑着，只剩下温柔。

　　和难以察觉的心碎。

　　3.

　　“蝴蝶晚上会睡觉吗？”

　　约瑟夫脱下外衣，准备换上睡袍。

　　蓝色的蝴蝶颇为惊恐地扑进被单里。约瑟夫把它提起来，睡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上身线条清晰明辨。

　　蝴蝶开始努力挣扎。

　　一片混乱。

　　翅膀的扑动搔着约瑟夫的手指，痒，他下意识松了手。

　　蝴蝶，

　　落在他的唇上。

　　清香。

　　芬芳。

　　陶醉，沉醉。

　　朦胧，朦胧。

　　4.

　　午夜。

　　蝴蝶从约瑟夫的指尖努力挣脱出来，扑棱着翅膀飞上窗台。

　　约瑟夫睡得很沉，白色发丝随着呼吸有规律地摇动着。睡袍下精致的锁骨露出一截，被月光照得苍白。

　　蝴蝶飞远了，他没有察觉到它的离去。

　　落地时也尽量没有发出声音，草坪和他的主人一样柔软。

　　蝶翼在背后拉长成披风，蓝色的迷幻色彩下是一张少年的脸。

　　“你带来了灵魂吗？”

　　“带来了，”伊索适应着变成人的四肢，“它并不美味。”

　　从地下蔓延生长的菌丝包裹了伊索带来的箱子，那声音道：“美丽的灵魂，能被感染蝶品尝是你的荣幸。”

　　“伊索·卡尔，你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吃掉吗？”白色的菌体停止了动作。

　　他没有说话，默认了。

　　本就不属于他。

　　灵魂的每一点流失对本体来说都是痛苦。

　　“分量不多，不过，味道很好，”感染蝶的声音是满意的，“我将赋予你第二日的能力。”

　　伊索抹了把额上因为痛苦而冒出的冷汗，嗓子有点哑：“...嗯。”

　　强烈的蓝光，又一次交易。

　　“无知的螳螂，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疼痛与晕眩，过往的碎片不断涌现出来。

　　5.

　　交汇的目光穿过时光。

　　雨不大，但很冷。

　　记忆的起点。

　　室内蔓延着淡淡的药水的气味，好在并不刺鼻，空气穿过身体时会带来凉凉的感觉。让人想起暗室内晾晒的黑白照片。

　　“不要试图回忆什么。”打断空白，他走进他的生活。

　　伊索想看看那人的模样。

　　他努力睁开眼，一片朦胧。视觉好像还没有随着身体的活动而被唤醒，他只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那人在他额头上点了点，说道：“你的视觉被议会拿走了，我借给你的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比不上你原来那双，不过还能凑合用用。”

　　伊索适应着新的眼睛，他睁眼看了看。

　　白色的病房，四面都是白色的。左侧有一扇窗子——不过是画上去的。幽闭的感觉让他窒息。

　　“啊，现在装窗户要收税了。”那人无奈笑了笑，“医院没有太多钱，所以就画了一扇。”

　　好荒诞。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干涩的嗓音，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那人有着白色的卷发，用发带束在脑后；鼻梁是高挺的，在左侧投下一段阴影；难以描述的是他的眼睛，不是大海的蓝，不是天空的蓝，就像——是彩虹中，青色与蓝色的交界，那一抹捕捉不到的渐变。

　　没有一丝杂色，清澈但又望不到底。

　　“不知道。”他苍白的脸颊第一次有了笑容，或许从前也有过，“过去太久了，忘记了。”

　　那人想起他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约瑟夫，是医院里的催眠师。”

　　“我呢？”伊索想起这个问题。

　　“你...”约瑟夫思考着，鼻侧的阴影在微微变化，“罗夏，我的医师。”

　　伊索茫然点了点头，没有对这个身份产生怀疑。

　　约瑟夫从手边提来一盏油灯，放在他和伊索中间：“那...你还记得什么吗？”从前的事。

　　灯好像有着奇怪的能力，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摇曳不定，伊索仔细看，原来那只有一个。

　　从前。

　　他尝试在大脑打捞出一点新的东西，一点就好。

　　奇怪的是，空空如也。

　　约瑟夫看着他的表情，眼神透露着满意。

　　“我是...”

　　伊索黯淡的眼睛有了一个亮点。

　　像幽灵一般穿行而过的人们，点亮手中的火把，映亮了黑色的天空——亮如白昼！

　　“赶走他们！”不知道是谁喊的。

　　“杀了所有的魔法师！”

　　有点痛。

　　幽灵在城堡下聚集起来，不知道是谁被绑在了高处，在黑色的背景前垂死挣扎。

　　手中的火把也聚集起来，围绕着高处的那人。

　　熊熊燃烧，俞烧俞亮！

　　他看不清被绑那人的面孔，只能看见一个扭曲的身躯。在火中变形着，最后，僵硬了。

　　人们的欢呼！

　　“没有女王了！”

　　“魔法师的统治结束了！”

　　在呼声中，这段记忆告一段落。

　　“我是谁？”

　　这个问题在心里被问出来。

　　注意到伊索的变化，约瑟夫面上掠过一丝狠色。

　　“罗夏，你先睡吧。”

　　被替换的眼睛，画在墙上的窗户，烧死的女王。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

　　伊索放心地睡去——

　　6.

　　记忆的角落。

　　伊索仔细地打好绳子的结，满意地拍了拍手。

　　那两人背靠背被绑起来，在催眠药物的作用下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察觉到伊索的存在。

　　“做的不错，”伊索身后的人开口道，声音冷冷的。

　　“医师，为什么要绑架他们？”话刚出口，伊索便觉得有些突兀。覆水难收，他选择了沉默。

　　他回答他了：“病人，就应该留在这里。”

　　伊索按捺着心底小小的雀跃，医师很少会回答他的问题——当然，他问的也不多。

　　“等他们醒了，就把这个喂给他们。”医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

　　“您...又要走了吗？”观察到医师准备离开的动作，伊索小心翼翼地问道。

　　医师回头看他一眼：“嗯，出去办点事情，怎么了？”伊索下定决心，道：“我...离开您，就会忘了自己是谁。”

　　医师揉了揉他的头，低语道：“你是谁？”

　　伊索看着头顶的手：“罗夏。”

　　“对...罗夏。”

　　“不...我不是！”伊索退开两步，冷汗顺着脸颊留下来，“我不是罗夏...我...我是......”

　　医师眸中闪过一瞬凶狠的光，他扣紧了他的脑门：“你是罗夏，我的医师。”

　　伊索的脸白得可怖：“我不是，我......”

　　医师重复着：“罗夏，罗夏，罗夏，罗夏......”伊索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每念一遍脸就苍白一分。

　　强烈的恶心和晕眩让伊索几乎要昏过去。

　　他喃喃：

　　“我是...伊......”

　　“罗夏。”

　　半天，伊索缓了下来：“我是罗夏，医师，我清楚了。”

　　医师低下头对他说了些什么。

　　笑再度和煦起来：“好的，这些就交给你了。”

　　7.

　　被绑的两人。

　　一个戴绿帽，黄发，即使被绑架也睡得很香。俊逸的侧脸淌着睡觉流出的口水，呼吸声很轻。

　　另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眼罩上有神秘的纹路。睡相相对矜持很多。

　　——呼噜声此起彼伏。

　　伊索警惕地看着二人。

　　黑袍那个歪了歪头，好像醒了。

　　他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黑袍撞了撞绿帽，恶狠狠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又是议会，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伊索茫然地睁大双眼，往后退了两步。

　　绿帽微微睁开眼睛，蹭了蹭口水：“怎么了伊莱...这是在哪？”

　　“你是...”绿帽仔细看了看思索，眼睛一亮，“你好像是——”

　　“闭嘴，奈布！”伊莱喝了声，“他是议会的人，我们被绑架了。”

　　奈布用力挣了挣，对伊索道：“你是议会的人？”

　　伊索又往后退了几步，什么是议会...医师带来的人究竟是不是病人？

　　他退到柜子旁边，碰到了什么。

　　药瓶。

　　“如果他们对你说了你不懂的话，就把这个喂给他们。”

　　医师的话。

　　伊索打开药瓶，犹豫着。

　　奈布已经挣开了捆住他的绳子，猛地把伊索扑倒。伊索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和地板的碰撞产生了强烈的疼痛。

　　“议会要做什么？”伊莱从拆开的绳子中站起。

　　“你是谁？”奈布把手上的力度放轻。

　　伊索听不清他们的话，乱糟糟的，有点吵。

　　口罩闷得他脸上发热。

　　彻底晕眩过去——

　　8.

　　“原来你不是议会的人。”

　　伊莱乖巧地抱着枕头坐在奈布旁边，对伊索道。奈布接着道：“早说就好了嘛，毕竟我们一直在被议会的人...”

　　“嘘。”伊莱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说太多。

　　“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奈布换了个话题。

　　伊索避闪着两人炽热的目光，语塞道：“我...不知道。”伊莱放开抱枕，问：“是谁让你把我们留在这的？”

　　“是医师。”伊索老实道。

　　“名字？”

　　“...不知道。”

　　“那......”

　　伊索抬头正视二人，等待他们的答复。

　　“做个朋友吧！”伸出手。

　　伊莱也伸出了手。

　　伊索嘴角浮起看不见的弧度，把自己的手，盖在了他们的上面。

　　“嗯，朋友。”

　　9.

　　医院有10个房间。

　　奈布和伊莱被安排在4号。

　　“小医生，你来了啊。”奈布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

　　伊索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伊莱说：“罗夏，已经三天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他带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指使你的人，叫什么名字？”

　　伊索犹豫片刻，道：“约瑟夫。”

　　两人俱是一惊！

　　伊索不明白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抱歉，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良久，伊莱道。

　　剩下的一切都快到让人无法反应——

　　“离开？”

　　走廊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伊莱拽着奈布往窗外一跃...被挡了回来，那也是扇画上去的窗户。

　　他好像沾上了奇异的邪恶：“你做的很好，我的医师。”约瑟夫顿了顿，从手上化出长剑，“接下来，交给我来处理。”

　　伊莱低声对奈布说：“我和你，能打过吗？”

　　“不能。”奈布紧锁着眉。

　　“可恶的叛徒。”伊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闪身避开长剑的攻击。

　　约瑟夫好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只能凭借他移步时的身影来判断他的位置——快到根本看不见。

　　伊索有一个直觉：必须要阻止他。

　　他睁大眼睛寻找着约瑟夫的踪迹，可这双不属于他的眼睛妨碍了行动。

　　伊莱的脸上溅了奈布的鲜血。

　　伊索好像隐约有一种感觉，他能看见另一个空间的约瑟夫。

　　奈布左肩留了一道血痕。

　　怎样才能看见他......

　　长剑向二人奋力刺去——

　　就是这样！

　　伊索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原本的颜色一点一点蔓延出来。

　　约瑟夫在黑白的空间里一个探身，剑锋指向伊莱与奈布！

　　也许是本能的驱使，伊索好像掌握着一种力量。

　　凝聚。

　　一种熟悉无比的力量。

　　凝聚。

　　就要爆发！

　　“嘶.......”

　　不知何时出现的短剑，穿过约瑟夫的胸膛！

　　鲜血。

　　伊莱一个旋身拖走了奈布，迅速消失在走廊里。回头的一瞬间他好像看了看伊索，也可能只是错觉。

　　约瑟夫还在流血。

　　他竟然伤了他。

　　10.

　　从胸口不断蔓出的鲜血好像被奇怪的力量收回体内，约瑟夫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

　　伊索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摔在了地上。

　　“痛苦吧，”约瑟夫的眼神是冰冷的，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你根本驾驭不了这份力量。”

　　伊索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

　　“你有不少疑问。”约瑟夫松开他，手一扬，门“砰”地关上，“我们是得好好谈一谈。”

　　伊索再次摔在地上，心脏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吞噬生命，尝试——把他引爆。水分在不断流失，干涸。

　　约瑟夫淡淡看着他痛苦的模样。

　　“救...救我......”伊索的声音是嘶哑的，好像苍老了许多。

　　约瑟夫无动于衷：“你不会死的。”

　　伊索在燃烧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他想起在火中被活活烧死的女王，他也在经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好难受......

　　要死了......

　　约瑟夫再次捏住他的下巴，好像犹豫了很久，他道：“真的要这样吗？”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伊索。

　　伊索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朦胧中他“嗯”了一声。

　　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软的触感笼罩了他的嘴唇。伊索浑身燃烧着，而约瑟夫则格外冰冷，拥着他就能解脱。

　　在...在做什么？

　　不断缠绵深入，伊索一点点清醒过来，世界的颜色又渗入他的眼眸。

　　他看见了约瑟夫白皙的脖颈。

　　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在眼睛里熊熊燃烧，伊索再也无法忍受。这次他决绝地推开约瑟夫，脸上好像还有冰凉的泪水。

　　他的笑淡淡的，很诡异。

　　“好玩吗？”好像这才是他的本色，暴戾，冷酷，无情。

　　“让我出去。”伊索站在画上的窗户旁。

　　约瑟夫摇了摇头，自顾自道：“你真的没有任何疑问吗？”

　　空空如也的记忆，每一天每一天的囚禁，那些纠缠他不放的碎片...怎么可能没有疑问？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忍受，不想再对生活进行改变。

　　“你和他们两个人，没有区别。”约瑟夫道，指的是伊莱和奈布，“你们都是我的病人。”

　　伊索脑中一片混乱。

　　“你的记忆是被我掠夺的。”他勾起嘴角，“不光如此，我拿走了你的视觉——你的能量来源。你，光荣的魔法师后裔，沦落到被我囚禁，连自己的能力来源都被夺走。”

　　约瑟夫轻笑一声：“真是够失败的。”

　　“你要做什么？”伊索冷冷问道，“我到底是谁？”

　　“你还不清楚吗？”

　　约瑟夫拷住了他的双手：“不过，你可没有他们那么走运了。”

　　“你要干什么......”

　　约瑟夫的眼睛还是那样望不到底：“催眠时间到了，我的医师。”

　　“不...不要！”

　　不要再拿走我的记忆。

　　可无论他怎么叫喊，怎样声嘶力竭，世界还是被搅成一团渐渐模糊。那些原本刻骨铭心的记忆还是在不断流失......

　　我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是...

　　...

　　“伊索·卡尔。”

　　约瑟夫看着怀中沉睡的人，嘴角缓缓流出鲜血，顺着脸颊滴在伊索的身上，一滴，两滴。

　　伊索奋力一击，伤他不轻。

　　“等这些结束后，我就把你带到没有别人的地方。”

　　“在那里，我会给你一辈子的幸福。”

　　11.

　　“怎样才能告诉我。”

　　“除非你死了。”

　　那天。

　　“酒有毒。”

　　“我知道。”

　　鲜血与苍白交织而成的虚影，似要把他拉入这无边无尽的深渊。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可记忆不受控制地喷泉般瞬间涌出！

　　“兑现你的承诺，我已经是死人了。”

　　伊索缓缓抬头，流血的额头，残破的外套上有斑斑水迹。

　　面前的人，看不清他的脸，高大的，挡住了他的光。

　　“为了它，你甚至能放弃生命？”

　　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能放弃一切。”伊索少有的坚定。

　　他跨过酒瓶的碎片，伸手轻轻捏住伊索的下巴。用有点好笑的目光望着他：“不。”

　　冷漠的声音。

　　他说：“我会治好你。你想要的，永远拿不到。”

　　伊索努力板开他的手：“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他无视了伊索的挣扎，优雅从容地站起来。

　　“我的医师，罗夏。”

　　伊索已经在疯狂的边缘了，他拾起手边的酒瓶，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玻璃的碎片溅了一地，他绝美的右侧脸流下几道血痕。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平静：“你不会知道的。”

　　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

　　伊索放弃了挣扎，咬牙切齿道：“我会让你后悔的。”

　　“或许吧。”

　　12.

　　冰冷的医院，冰冷的地板。

　　那点毒酒对于魔法师的身体来说算不了什么，致命的是他眼睛上的伤。

　　伊索一步一步移动着，停在那人的面前。

　　他瞎了，那双女人的眼睛折磨着一个高贵的身躯。

　　他平静地把两眼抠了出来，不顾不断滴落滴落的血液。比起灼烧的痛苦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那人身上的气息告诉他，是个不会伤害他的人。

　　“魔法师。”无数只红眼后的灵魂，“吾之信徒将吾召置此地以助汝一臂之力，汝，有何愿望？”

　　愿望...

　　那人问：“是能量吗？”

　　他在伊索额上像约瑟夫那样点了一下，伊索眼上的痛苦渐渐散去，那人的轮廓在眼前显现出来。

　　愿望...

　　有。

　　“我是谁？”

　　那人回答他：“魔法师，伊索·卡尔。”

　　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吗？伊索轻轻笑了，名字，名字，他有名字了。那还缺什么，对了，记忆。

　　“那失去的记忆？”

　　“汝之眼睛回来后，记忆也会慢慢回来的。”他答。

　　伊索点了点头，继续数着心里的愿望，哦，还有一个，最后一个。

　　“我想杀了他。”

　　被羞辱的仇恨与多年的苦难，让他第一次萌生了杀意。但无疑自己与约瑟夫独斗是去送死。

　　这一次那人思考了很久，才道：“吾，携汝离开。”

　　禁制重重的医院在那人面前恍若空物，他们非常轻易地就离开了医院，离开了伤痕累累的过去。

　　那人告诉他，森林里的感染蝶能帮助他。

　　伊索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回味着越来越清晰的记忆。

　　又一个开始——

　　13.

　　“不会做饭就不要进厨房！！”

　　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把伊索拉回现实。

　　有点吵，空气混杂着...烧焦的气味？

　　“奈布，我觉得可以将就一下。”

　　“我可以将就，但请你不要轰炸厨房。”恼怒的声音，挺熟悉的。

　　伊索微微睁开眼，没有弄明白自己在哪里。

　　他往下看。

　　在椅子上被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塞了条毛巾双手被捆住放在后面——这是被绑架了吗。

　　伊索有点迟钝地抬头。

　　两个人。

　　“醒了？”隔得远，看不清是谁。

　　伊索又迟钝地把头低下去。

　　......果然。

　　就是他们。

　　“伊索，好久不见。”伊莱和蔼的笑容让伊索差点忘记他现在正在被绑架，“我们挺想你的。”

　　“是啊。”奈布的笑容和伊莱一模一样。

　　不寒而栗。

　　二人的眼里满是“你怎么搞我们的我们就怎么搞回去”，伊索敏捷地避开所有目光，装聋作哑。

　　“虽然说那种破事我们早就忘了，”奈布接着道，“但是伊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给你也来一次。”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信你个鬼...

　　“那就开始吧。”伊莱充满报复意味的笑，几乎要让伊索二次晕眩。

　　害怕地闭上双眼。

　　“啊哈哈哈！”奈布先扛不住了，“他真的相信了哈哈哈哈！”

　　伊莱解了伊索的绳子，一个矜持的笑：“我们怎么会计较那种事，欢迎回来，卡尔。”

　　经历了那么多，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伊索措手不及。

　　在晨曦的暖风中，重逢的三人紧紧相拥。

　　14.

　　“小蝴蝶，你回来了吗？”

　　蓝色的蝴蝶，停在他的指尖。

　　【感染成功】

　　15.

　　清晨。

　　伊索停在约瑟夫的鼻尖，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

　　蝶翼轻轻扇动，带起的气流让下面的人皱了皱鼻子。眉间是抹不尽的温柔，约瑟夫微微睁开眼睛，眼眸蓝得看不见一丝杂色。

　　“睡得好吗？”他把蝴蝶放入掌中，“你昨晚离开了，我找不到你。”

　　伊索没有任何表达，就像从前无数次他的沉默。

　　“你是只蝴蝶先生，”奇异的光在他湛蓝眼眸中转动着，融化成一个笑，“我可不能爱上你。”

　　蝴蝶依然沉默着。

　　“真是鬼迷心窍，”约瑟夫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把你当成他呢。”

　　伊索飞上他的头顶，白色的发丝，暖暖的。

　　“小蝴蝶，跟你商量件事。”约瑟夫又把他取下来，认真地看着，“你...能不能跟昨晚一样。”

　　伊索抖了抖。

　　约瑟夫把话说完：“就那样，到这里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薄唇。

　　“昨天那一瞬间...我好像找到了以前的感觉，”约瑟夫道，“就感觉，他还在...没有去往彼岸的地方。”

　　伊索不明白“他”是谁。

　　是克劳德吗？

　　过往的痛苦在蝴蝶的身躯里蔓延，伊索感到羞耻——他的存在只是一个替身。心中的恨意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尽管如此，他还是扑了上去。

　　“我会让你后悔的。”

　　“或许吧。”

　　缠绵。

　　一番折腾完，已近上午九点。约瑟夫开始简单准备早餐。

　　面粉，糖，黄油......他把生鸡蛋打入热牛奶，咬了口面包。伊索虽然变成了蝴蝶，但口味并没有变成蝴蝶的，无奈地窝在约瑟夫为他准备的早晨里——鸢尾花。

　　究竟有没有感染成功。

　　“被感染者的大腿会出现蓝色纹路，”感染蝶的传话来得恰是时候，“好奇的话，就去看看。”

　　伊索僵住了：大腿？

　　约瑟夫的两腿优雅架起，完全没有查看的机会。

　　他传语：具体在哪？

　　感染蝶的回复隔了很久：“大腿内侧。”

　　美丽危险的蓝色纹路爬上白皙的大腿不断延长——

　　伊索在想象里久久不能自拔。

　　天。

　　16.

　　又有新的客人。

　　伊索与二人重逢时就已得知他们此行是为了与议会的谈判，但没有想到对象会是约瑟夫。

　　战争已经结束了三年，议会与旧zheng权的纷争基本停止。

　　但两方的对抗从未断绝。

　　“德拉索恩斯先生。”伊莱点点头示意，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

　　约瑟夫一身日常打扮，抱着杯子道：“难道议会长没有告诉过你，我已经不参与任何事务了吗？”笑容还是暖暖的。

　　“您无论离开风波多远，始终是话题的中心人物。”伊莱淡淡，“当年如果不是您，我们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约瑟夫开始泡他的秘制红茶：“你的另一位小朋友呢？没有来吗。”

　　伊莱的视线停在飞舞的蓝蝶上面，无意识道：“他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接过约瑟夫递来的红茶，伊莱抿了一口。

　　“我！”

　　他努力了很久才没把红茶喷出来，气恼地看向约瑟夫：“先生，这就是你拿来招待客人的东西？”

　　约瑟夫无奈地耸了耸肩：“只有这个了。”

　　“我来只想说一件事，”伊莱找回正题，“我们放弃了。”

　　“其实三年前我们就知道一切抗争都没有意义，”他道，“你们赢了，完完整整的。”

　　伊莱微微抬头：“我们只想把他带回去。”

　　“他，”约瑟夫黯淡的眼睛好像恢复了神采，“他？还活着吗！”

　　伊莱比他更疑惑：“我以为他和你......”他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飞舞的蓝蝶。

　　这样。

　　话题还没有结束，刺耳的响声截断了二人的谈话——

　　“当！”

　　震耳欲聋。

　　“伊莱快走！”

　　奈布的声音。

　　约瑟夫抬手画了一个禁令，冲了出去。

　　“德拉索恩斯，议会的人为什么会来？”伊莱质问道，“这是阴谋吗？”约瑟夫顾不上理他，撞回了奈布的攻击。

　　“宝刀不老啊。”不请自来的客人笑吟吟的，敛了战意。

　　“杰克，”约瑟夫皱眉，“这是我的客人。”

　　他指了指奈布，道：“我就一个要求。”

　　“你，跟我走。”

　　奈布难以置信：“我？”

　　杰克点了点头：“嗯，你跟我回去。”

　　“为什么？”奈布挠了挠头，“你看中我什么了？”

　　“我打不过你。”实诚的态度令人意外。

　　杰克继续道：“你跟我回去，等到我能打过你的一天。”

　　“哦...不想。”奈布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试图挽留：“我那里有很多钱。”

　　“虽然我不富有，但也不缺钱。”奈布的口气明显松动了。

　　“奇珍异宝，你一辈子也看不完。”杰克又道。

　　奈布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

　　“有很多美食....”杰克准备放弃了。

　　“好！”奈布眼睛一亮，“我跟你走。”

　　伊莱恨铁不成钢：“奈布，他可是议会的人。”

　　“不是搞清楚了吗？”奈布看看约瑟夫和杰克，“是误会，不是阴谋。”杰克点了点头：“我就是路过，担心约瑟夫的安全。”

　　伊莱往左右盼了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争论。

　　闹剧结束。

　　各回各家。

　　17.

　　“对了。”杰克好像想起来什么，指了指蝴蝶。

　　“议会要他。”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蜕下了虚伪的外表。

　　18.

　　众人的视线投向鸢尾花间的蝴蝶。

　　伊索的目光不敢与任何一个人交汇——尽管他现在只是一只蝴蝶。

　　虽然他从未与议会有过过节，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杰克传来的明显的敌意。一眼就能看透他虚伪外表下的真实。

　　好像很静，一个世纪。

　　“这个......”约瑟夫开口，伊索忍不住望去他所在的方向。

　　他看着蓝蝶，不知道在想什么，伊索觉得他几乎已经识破了自己。不过从他的眼神里解读不出更多的东西，或许，他还没有发现。

　　或许。

　　也许已经。

　　毫无疑问伊莱已经知晓了他与感染蝶缔结盟约的事情，他会支持吗？如果在感染成功前就让约瑟夫知道了真相，尽管他和过去大为不同，但那些在他骨肉中流淌着，扎根了的暴戾，冷漠从未改变。他会报复他吗？

　　很静很静，几个世纪。

　　他的眼眸从始至终都只传递着一个信息：温柔，彻底的温柔。

　　客观上来讲只过去了半分钟，不过伊索却感受到了几次的毁灭与重组。

　　“我拒绝。”约瑟夫说，扫向杰克的眼神，这次是坚定的。

　　杰克把面具拉开一条缝，两眼微微眯起：“为什么？只是一只蝴蝶，你能为议会创造极大的价值。”

　　“你的理由呢？”约瑟夫问，“既然只是一只蝴蝶，为什么不能给他自由呢？”

　　杰克的眼里有笑意，说得很慢：“你...还真是变了。”

　　“只是不想管那么多破事了。”约瑟夫道，伸手抚了抚蝴蝶。

　　“那议会长，我可以留下他吗？”

　　“我没法拒绝。”杰克无奈摇了摇头，“告辞。”

　　在退出去的过程中，杰克开始深深反思。

　　不光要看约瑟夫的脸色，每周还要给他买这买那，按时给他送过去。有的时候挑的不好还要被谴责，然后继续跑腿。

　　为什么？

　　明明他是议会长。

　　杰克在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鼓起勇气打算再和约瑟夫说两句。他对上约瑟夫的眼神，对方淡淡地瞥了一眼，放弃了。

　　......打不过他。

　　他看了看奈布，此行唯一的战利品。

　　“干嘛？”奈布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皱眉问道。

　　“你是魔法师吗？”杰克问，在和奈布的对决中他感受到了微弱的魔力波动。奈布抱着手臂，不屑道：“我只有一半血统，不算完全的魔法师。”

　　杰克比他更不屑：“啧，原来是靠着血统，怪不得......”

　　“我没有靠血统！”奈布气恼道。

　　“......”杰克没有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我知道了。”

　　“我承认，因为担心伊莱，所以我刚才用了那部分能力。”奈布郑重道，“如果我完全不使用，是无法战胜你的。”

　　杰克没想到奈布会这么认真：“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强。”

　　“不过，我迟早能靠自己打败你。”坚定。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

　　杰克道：“好，我等你到那天。”

　　19.

　　一团狼藉。

　　“看来我留在这不太合适。”伊莱回过神来，对着戏弄蝴蝶的约瑟夫道，“那我也告辞了。”

　　约瑟夫礼貌地点点头，并不看他：“嗯，再见。”

　　伊莱走出去两步，才发现自己旁边没有人了。

　　奈布见食眼开已经跑了......伊索不知道为什么要在约瑟夫身边当只蝴蝶，这是什么——爱的表达？

　　他懊恼地低头往前赶路，没留神撞上一个人。

　　那个人全身上下都包裹地极为严实，厚厚的斗篷下边只能看见黑暗中的一只红色眼睛。

　　“吾...吾主？”

　　_

　　约瑟夫白天好像很忙，接完客人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工作。

　　伊索在收拾好的花园里扑棱，下定决心等确认约瑟夫感染成功后就离开这里。

　　不能再留了。

　　越来越多的复杂情感不断交织让他无法下定决心对他下手，从前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渐渐地不再重要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去缔结盟约吗？

　　这次的答案不太肯定了。

　　本想在约瑟夫准备洗澡的时候就冲进去看一眼，没想到今天他格外忙碌，一直到了十一点才准备洗漱。

　　他开始解外衣，一件，一件。

　　“他们今天的反应很奇怪。”约瑟夫的声音还是一如平常，但语气像是在对着人说话，“你身上究竟有什么？”

　　原本停在窗帘上的伊索抖了抖，他知道自己是要穿帮了。

　　“你还是想要继续演吗？”他解下最后一件里衣，脸上有难以分辨的悲伤。但伊索知道它就在那。

　　炽热的目光和chiluo的上身，都让伊索觉得难受。

　　“我没法等你自己告诉我了。”

　　约瑟夫抬起手，刺眼的光芒笼罩了伊索。

　　光虽然强盛但并不灼热，反而有点凉凉的。

　　这是魔法师的高阶术法，用于拆穿对方的外形变化。但对伊索的情况无效——伊索与感染蝶缔结盟约，属于被动改变而非主动。

　　伊索心中窃喜，这样他即使演技穿帮，约瑟夫也无法证明他的真实身份。

　　光芒褪去，蓝蝶还是蓝蝶。

　　伊索松了口气。

　　他把目光投向约瑟夫——

　　哭了。

　　眼泪顺着绝美的脸颊缓缓流下，面上的惊愕再明显不过。伊索知道他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我会让你后悔的。”

　　“或许吧。”

　　他说过的话，不恰当的在脑中反复回放。

　　错了吗？

　　“我一直在找你。”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咬着牙，他说：“我明白了...你不愿意来见我，就算了。”

　　“抱歉。”

　　伊索震惊！

　　什么？

　　约瑟夫一直在寻找的人，是他吗？

　　其实真相在几天前就已经显露出来，但伊索习惯性地以为他只是为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哥哥。

　　约瑟夫的眼泪是为他流的吗？

　　既然忘不了他，那为什么当初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伊索混乱着，看着约瑟夫平静下来，他低下头——

　　蓝纹！

　　由大腿蔓延到后背上——跟想象中一样美丽危险，榨取他的生命。

　　伊索心理咯噔一声。

　　没有机会了。

　　【感染成功】

　　20.

　　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伊索决定好马上飞离这里，然后找感染蝶商量能不能取消盟约。

　　翅膀挥起的一刻，才发现体内的能量在慢慢消失。

　　“感染蝶的能力只能维持一天。”

　　“交出灵魂，跟感染蝶交易。”

　　“十二点，梦就碎了。”

　　伊索在心里谴责自己的马虎，深知已经没有时间让他飞出去找感染蝶了。能量消耗殆尽，他就会变回去。

　　体内的魔力不断窜出，荧蓝荧蓝的，映亮了黑暗的房间。

　　约瑟夫呆呆看着蓝蝶的变化。

　　来不及思考。

　　太快了。

　　月亮软软穿过窗帘洒下一道白光，与莹蓝的碎片交相辉映。

　　诠释着那个说不清的奇迹。

　　少年的修长背影挺立，那一撮小辫在风中飘荡。

　　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他还未逝去一样。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