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85、第八十四章

　　梨花谷的花仍然开得旺盛，寂清让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些花，嘴角轻轻上扬刚刚露出微笑，却又收了起来，垂了眼眸，显示出几分苦涩来。
　　“怎么了？”寂无意的余光正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会毁了这些花吗？”寂清让问道。
　　寂无意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之所以会在这里种下这么多梨花，都是因为浮图喜欢，可是现在的浮图已经不喜欢了，梨花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我记得你说过你也不喜欢梨花的。”
　　寂清让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漫天的梨花，他的黑色瞳孔里满是雪白的梨花。
　　“可是在一起八百年了，你也不在乎吗？”
　　寂无意扯了扯嘴角，他没想到寂清让现在和他居然也这么话里有话了。
　　“清让，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照顾不周，的确是我的错，所以才想和你聊一聊。”寂无意开门见山地说道。
　　“您说，我听着。”寂清让随意地回答，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故意放慢了脚步听踩落叶的声音。
　　“我想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其实是一个特别冷血又自私的人。”寂无意没有在乎他的不专心，认真地说道。
　　寂清让顿了顿，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有时候，看到别人因为一些事情或喜或悲，甚至做出出格的事情，我的心里不止毫无波动，也完全不能理解，在我看来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激动的。可怕的是，我不是逐渐变成这样的，而是天性如此。”
　　寂清让没有说话，这些事情他一早就发现了，此刻从寂无意口中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他的心里竟觉得沉甸甸的。
　　“一直到我遇见浮图，这颗心才算学会了像别人一样正常的跳动。她对我一笑，我便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可惜，她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逃离我。在我看来，她竟比我还要冷血。她的去世也让我真真切切感悟到冷血的伤人，联想到自己，便更加笃定了一个人的好处，不会伤害到别人，也不用担心为人所伤。”
　　“我也不知道是自私造成了冷血，还是冷血让我自私。即便是最亲密的关系，一旦对我造成困扰，我都会萌生出断绝关系的想法，而不是试图寻找解决的途径。我也不期望交到多么知心的朋友，得到任何多余的关照，只要保持君子之交就可以，互不干扰又以礼相待。因此在和别人的交往中总是浅尝辄止，除非对方有深交的打算，我才会有所回应。像我这样的人，只适合一个人生活。”寂无意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又遇到了你。”寂无意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寂清让。
　　“你也是一个意外，时至今日我才算是对你有所了解，之前或多或少都带着偏见。老君让我收你为徒，和你共用一个心脏，我便这么做了。当时也并没有多想，只是完成任务，避免你为祸人间罢了。承影剑选择了你，我便只好送给你。现在想来，倒是承影剑最先明白你的本质。”
　　听到承影剑，寂清让轻轻皱了皱眉。
　　“承影剑原先是浮图的法器，我猜它一直都没有分清思远和莫梨究竟谁才是浮图，所以才会情急之下救下莫梨，你不必怪它，毕竟你的修为比浮图高，它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只是为了保护主人，这并不代表它就不在乎你。”
　　“不需要，”寂清让开口道，“我不需要它的在乎。”
　　寂无意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雪白的梨花和浅蓝的天空交相辉映，显得谷内十分明朗。
　　“你若是想弃了他，就弃了吧。我也不勉强你留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有诸多不满，承影剑只是其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这些年我对你照顾得很不得当，相反，比较而言还是你付出地要更多一些，这并非我的本意。现在说抱歉肯定是有些晚了，我明白一颗心被反复折磨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所以你愿不愿意继续做我徒弟，是你的事情。于我而言，我已经认定你是我唯一的弟子，这辈子是不会更改的了。”寂无意看着寂清让，目光坚定地说道。
　　寂清让低着头没有回答，本来他心里是有些不痛快，却不想显得矫情和孩子气，刻意装作不在乎的模样，装的装的自己都快要相信了，被寂无意这么一说，连带着积压许久的陈年往事全都泛上心头，越想越觉得委屈了。
　　“你话是这么说，我如果犯了错，你就又不想要我了。”寂清让小声嘟囔道。
　　“不会，我就算打到你自己想离开，我也不会说不要你的话。”寂无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寂清让“切”了一声，看着寂无意问道：“那你为什么给我你儿子的性命和相貌？”
　　“就是……”寂无意也说不上具体是因为什么，“怀念吧，你正好没有名字和相貌，我也想重新见到我儿子，就自然而然给你了。而且刚收服你的时候，没想到你那么不听话，还以为简单培养一下就和我儿子差不多呢，结果实在是顽劣，杀人不眨眼，我也就寒了心不再管你。”
　　“又怨我。”寂清让又嘟囔道。
　　“现在不是正好，我们一家三口，算是齐了。”寂无意轻轻摸了摸寂清让的头，被他侧身躲过去了。
　　“谁和你们一家三口，我是你徒弟好吧。”寂清让略带嫌弃地说道。
　　“都一样，”寂无意看寂清让不再生气了，便笑着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寂清让没有反驳，只是轻叹了口气。
　　“你还有话对我说吗？”寂无意问道。
　　寂清让看着他，想了很久，轻轻摇了摇头。
　　他有，可是他不说。
　　“梨花肯定是在，你或是思远若是想养别的，就再种吧。”寂无意说道。
　　“我不想住在梨花谷了。”寂清让突然说道。
　　“什么？”
　　“我不想住在梨花谷了。”寂清让又重复了一遍。
　　寂无意皱了皱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为什么？”
　　“你们两口子过日子，我不想打扰。”寂清让回答，这算是一个理由，但是他心里还有别的理由。说不清，道不明。要是实在要说，可能就是他害怕了。他不想继续住下来看着寂无意对安思远无微不至的照顾，将自己晾在一边，害怕自己再次陷入多余又尴尬的处境里。
　　“不准。”寂无意沉了脸，面带愠气地否决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再胡闹我真揍你了。”
　　寂清让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他想离开梨花谷是真的，奇怪的是被寂无意拒绝了竟然觉得挺开心的。
　　“暴君。”寂清让小声说道。
　　寂无意没有理睬他，反而问道：“既然不要承影剑，你还想要别的法器吗？”
　　“不要了，反正也没什么用。”寂清让转身，看向一边的梨花。
　　“你若是这么说，我可要寒心了。”老君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温柔地笑着说道。
　　“你怎么来了？”寂清让吓了一跳。
　　“参见老君。”寂无意也没料到老君会突然过来，赶忙行礼。
　　“免礼，”老君上前扶起了寂无意，打趣道，“无意，以后可要好好守着太乙扇啊，再不能送给他人了。”
　　“自然。”寂无意笑着回答。
　　“你来做什么？”寂清让想起来自己也有些时候没有见到老君了。
　　“来回礼。”老君笑着说，从怀里掏出一个浅蓝色的香囊，上面同样绣着一个“鸿”字，递给寂清让。
　　“给我的？”寂清让伸手接了过来，仔细打量着。
　　“我绣的还可以吧。”老君说道。
　　“你亲手绣的？”寂清让抬起头，惊讶地问道。
　　老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承影剑你既然不想要了，便收下这个乾坤袋吧。它虽然不可以变幻万物，却可以包容万物，你可以随意装一些酒食在里面。”
　　“哦？”寂清让扬起嘴角，看得出是很喜欢这个香囊。
　　老君看到寂清让还算满意的样子松了一口气，说：“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这个希望还能有点用处。”
　　“谢啦。”寂清让笑着说道。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老君问道。
　　“有事？”
　　老君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随口一问。”
　　“师父你呢？”寂清让转身去问寂无意。
　　“陪浮图继续超度吧。”
　　寂清让撅了撅嘴巴，将香囊挂到衣带上。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可能找小北玩可能找穷奇吧，对了，你留下穷奇是想让他做什么？”寂清让对着寂无意问道。
　　“没什么，”寂无意说道，“我想让他和蚩尤在一起生活，彼此监督，省得生乱。”
　　寂清让了然地点了点头。
　　“如若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能否帮我一个忙？”老君问道。
　　“好啊。”寂清让回答。
　　老君愣了愣，笑着说：“我还没有说是什么呢。”
　　“无妨。”寂清让不在乎地说。
　　“帮我装饰一下离恨天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越来越觉得那里冷清，想换个风格，都不是很满意，所以想请你帮忙提提建议。”
　　寂清让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简单和师父告了别，就随着老君去了离恨天。

　　装饰离恨天对寂清让来说是个极为享受的事情，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不好意思罢了。现在既然老君都开口了，他当然十分乐意。没过多久就基本有了大概的样子。
　　“你一个人住在这三十三重天里，不管怎么说都太冷清了。”寂清让虽然觉得修饰过以后会好一些，可也觉得并不会好很多。
　　老君轻轻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你要不再创一个物种，可以陪着你的？”寂清让突发奇想。
　　老君摇了摇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互相交替揉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咱俩刚好相反，你是住的地方太大，我是没有住的地方。”寂清让叹了口气。
　　“没有住的地方？”老君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寂清让。
　　“对啊，我是真的不太想继续住在梨花谷，总觉得有些尴尬，不自在，之前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没觉得什么，现在就总觉得自己和外人一样，我最怕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了。可是又……说出来也不太妥，反正就是别扭。”寂清让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显得十分无奈。
　　“那你想换地方住？”老君问道。
　　“想是想，但是我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又不想一个人住，而且也不好和我师父解释，所以只好放下了。”寂清让如实回答。
　　“那你搬来和我住不就好了。”老君脱口而出，他一直都想说，又担心寂清让拒绝，所以犹豫了很久。
　　“搬来离恨天？”寂清让想了想，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来老君这里住。
　　“不好吗？”老君轻声问道。
　　“不是不好，”寂清让摆了摆手，突然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是太好了，那就有人给我讲故事了。”
　　老君松了一口气。
　　“可是为什么啊？”寂清让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很好，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老君认真地回答。
　　“真的？”寂清让皱了皱眉，满脸写着不相信。
　　老君笑了，无奈地说道：“你和你师父一样，都不相信别人会喜欢你们。”
　　寂清让愣住了，他又想起刚刚寂无意对他说的话来，刚刚他还十分认同，还没过去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始质疑。他突然觉得寂无意并不是冷血，只是不相信罢了。不相信别人会不求回报地付出，所以也就不敢将自己的真心轻易交给别人。他觉得很可惜，浮图本可以救赎寂无意的，却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寂清让摸了摸自己的泪痣，那里十分平滑，并不能摸到任何的凸起，平常也完全都没什么感觉。之前他一直都不明白这个诅咒是出于爱吧，在他心里应该纯粹就是一个诅咒罢了。
　　被心爱的人诅咒是什么心情呢？
　　寂清让心里突然一缩，连带着眼角发酸，喉咙发紧，想哭却又没有一滴眼泪。
　　真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