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80、第七十九章

　　寂无意的眼睛不适合哭泣，这是浮图经过这次失败的自杀得出的结论。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居然也会失去所有的神采，不再弯起如月牙般轻巧的弧度，只是低垂着，静静地看着某一处。
　　老君公布了天神位。即便是成为十二天神之首，也没有让他的眼睛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天神位，寂无意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他甚至陷入了更深的疲惫之中。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本来是体会过活着的趣味的，可是那些趣味微薄而又飘渺，随着浮图的自尽烟消云散了。
　　不只是寂无意，浮图、蚩尤全都得以飞升上神，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偏偏因为种种理由而变得让人有些忧愁。
　　浮图本来是开心的，她终于看到了自己解脱的这一天，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美好。她以为时至今日，那些权力的争夺和恶战都会随之化为过往，她可以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却没想到寂无意进一步加紧戒备，安排了许多将士日夜巡逻，以保护她的安全，丝毫没有松懈。她从中可以知道，杀戮和掠夺仍然如影随形。
　　寂无意之所以会加强戒备，并不是疑心太重，而是他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那些人的眼睛都在黑暗中发着红光，像豺狼虎豹一样紧紧窥视着他的位置。其中最麻烦的一个，就是蚩尤。
　　蚩尤的不悦来自于他的不甘。战争的引火线早就已经深埋在蚩尤心中，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努力，耐心等待，就可以成为十二天神，给寂无意一个教训，因此一直避免战争的爆发，却没想到寂无意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地至尊，获得无上的法力。虽然寂无意对蚩尤和浮图所属的九黎一族心怀愧疚，为了补偿他也给了蚩尤许多特权。可惜这些都没能平息蚩尤的怒火。更何况浮图的这次自尽，已经摧毁了他心底的最后一层防线。
　　他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探望。他知道浮图当日请求自己带她离开就已经是个预兆，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因为软弱、因为无能，他差一点失去了自己最宠爱的妹妹，也是唯一的亲人。
　　如果当时承诺带她离开会怎么样呢？蚩尤问自己。
　　蚩尤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了。他只能带着无尽的自责和对浮图的歉意日复一日生活着，浮图从没有怪过他，这也让他的心里更加不好受。
　　他不愿面对寂无意，自从老君宣布寂无意是天帝以后，寂无意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虚伪又做作，越看越厌恶。事实上，他对寂无意的厌恶，也包含着他对自己无能的憎恨。
　　寂无意知道蚩尤不喜欢自己，他也曾试着缓解一下两个人的关系，但是这些努力都比不上浮图的不快乐，尤其是浮图这次自尽，寂无意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蚩尤。
　　不过这对寂无意而言不是件紧迫的事情，寂无意当上天帝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君商讨创造转世轮回，冥虚地府的事情。他说着是给众生的一个补偿，一个因果循环的机会，其实他是害怕，害怕浮图再一次自尽，他会永远失去浮图。
　　老君虽然知道他的想法，却还是愉快地笑着答应了，他总觉得这世间少了些什么，却也不知道究竟少的是什么。寂无意的想法让他万分惊喜，还没等天神正式飞升，老君就已经将天地划分为了六界。
　　寂无意举办了庆贺大典，作为是飞升前的最后一次狂欢，在庆典上将正式给十二天神颁布法器，宣布职责、府邸等一系列具体事项，之后十二天神需要了断尘世牵挂，同时挑选几名优秀的人才同自己一同上天，帮助管理事务，位列仙籍。一个月以后便由老君将赐予法力和神籍，正式上天成为天神。
　　也许是被愉悦欢乐的气氛所感染，浮图再一次露出了笑容，这让寂无意多少有些安慰。他承诺上天以后再也不会干预浮图的行踪，浮图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突然伸出手去触摸他的眼睛。
　　“怎么了？”寂无意不解地问道。
　　浮图没有回答，只是收回手指转过头看向远方，开口道：“大典结束以后，我想回家看梨花。”
　　寂无意点了点头，说：“好。”
　　两个人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庆贺大典是一个漫长而又隆重的宴会，三天三夜的欢歌热舞让整个人间都沉醉在喜悦和热闹之中，四处闪耀着炫彩陆离的霞光，玄天果醴，琼浆玉露长供不暇，众人暂时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戒备和担忧，彼此敞开心扉互诉衷肠。
　　在这次庆典上，秋榓和蚩尤有了第一次接触。
　　秋榓是飞升上神的灵兽之一，也是炎帝的手下，之前和炎帝一起出席过寂清让的成年礼，还送过一些礼物，当时她就见过蚩尤，只是并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也没有说过话。这次庆贺大典，秋榓主要是负责给各天神分发老君赐予的法器。
　　寂无意无可争议地得到了法力最高的太乙扇，浮图也得到了能够变换万物的承影剑，蚩尤得到了金刚斧，秋榓自己则领到了禹楔。
　　蚩尤当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晚上着凉，肠胃沾染了凉气，他的肚子总是隐隐作痛，偶尔还会有些恶心。相较于往日，蚩尤显得平静许多。只是身着盔甲，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不说，偶尔回应一下他人的问话，即便如此，他也足矣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秋榓将法器递给蚩尤的时候看出了他身体的不适，热心肠地向菩萨讨要了几滴仙脂露。蚩尤有些受宠若惊，不停地表达谢意，邀请秋榓到他府上做客。
　　秋榓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所以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本来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没想到被过路的司命遇见，调侃了几句，登时弄了个大红脸。
　　“司命，你这样的想法了可就有些肤浅了，我们只是喝酒聊天罢了。”秋榓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气恼。
　　“秋榓姑娘身为九尾白狐，道行修为肯定是不输他人的，但是男欢女爱，在下只能说，姑娘毕竟年幼。”司命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您想必是很懂了？”一直站在一旁的蚩尤此时开口问道。
　　司命做了个讨饶的姿势，说道：“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若不是个万年孤寂的命理，也当不上这司命的官职，要不看着比月老还积极呢。我呀，见到这成双成对的佳人，心里就觉得圆满。不是我说，二位郎才女貌，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秋榓正想说些什么，蚩尤突然轻声笑了，开口道：“承您吉言吧。”
　　司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告辞了。
　　秋榓惊讶地看着蚩尤，蚩尤轻笑着看着司命离去的背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蕴含的倾慕。
　　也就是这个时候，秋榓开始仔细打量起蚩尤来，并且将他和其他的天神暗中作比较。越比较越觉得蚩尤优秀，最后她竟也觉得自己和蚩尤十分般配。
　　于是本来挺自然的秋榓变得有些拘谨起来，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蚩尤，害羞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蚩尤府中有不少好酒，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赏月，聊得十分尽兴。
　　爱情有时候来的就是如此莫名其妙，本来没什么的，经别人一调侃，自己一琢磨，竟也觉得有那么些感觉。
　　两个时辰的时间里，秋榓甚至已经幻想了他们的一生。蚩尤并没有注意到她炽热的目光和压抑的爱慕，一味聊着自己之前遇到的一些趣事。
　　秋榓并不是个主动的女生，即便她的心早已沦陷。她后来又和蚩尤见过几次面，都是借着公事的名义，她本就是九尾狐，掌管狐族许多事情，因此也并没有人怀疑。一开始她还不敢多说，匆匆交代完就立马离开了。时间一长，她见到蚩尤逐渐聊一些生活中的事情，蚩尤虽然不苟言笑，但是每次见到她都会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柔，这让她产生了许多幻觉，更以为蚩尤对她也是有好感的，于是频繁地出入将军府。
　　蚩尤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当时只是为了应付司命，随口一说罢了，之后也是因为觉得秋榓为人率真可爱，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从没有对秋榓存有其他的心思。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心思考虑男女私情，满脑子都是篡权夺位，将寂无意拉下台的谋逆造反之事。
　　蚩尤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挑起战争，也许顺其自然，忠于职守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但凡发生战争一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他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刑天叛变了。
　　那个时候，虽然寂无意已经成为名义上的六界统帅，但是仍有许多人心怀不满，而封神大典后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最后的机会，错过了他们就再也没有能力能和寂无意抗衡。他们偷偷招兵买马，伺机而动，希望取而代之，夺得帝位，蚩尤是其中的一位，刑天也是。
　　这一切都被寂无意看在眼里，刑天叛变以后，寂无意下令青丘、凤凰一族协助蚩尤降服刑天。
　　其中青丘的首领，就是身为九尾狐的秋榓。
　　也正是经由这次合作，秋榓和蚩尤的关系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她日益沉迷于蚩尤战场上不可一世的风姿，心里想的，嘴里说的全是蚩尤。
　　两个人交谈甚欢，时常一起外出游玩。秋榓沉醉在爱情的幻想和甜蜜之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蚩尤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
　　可以说，在这场战争里，蚩尤几乎没有出力。他虚张声势地晃悠了几圈就回去了，最后还是寂无意亲手砍了刑天的头才平息了叛乱。不幸的是，寂无意在这次平叛中身受重伤，为蚩尤提供了机会，也让蚩尤清楚的知道，只要他倾尽全力，赢的希望还是相当大的。
　　蚩尤有些动摇，任谁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挑起战争，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时候人会去斗争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会赢，而是不得不去斗争。蚩尤并不想这样屈辱地活着，为臣，他不甘心；为亲，他不愿意。
　　他就是想用这场战争给寂无意一个教训，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和九黎一族的命运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事到临头，蚩尤只想知道浮图的想法。如果浮图真的幸福，那他就不再存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如果浮图生活的并不开心，那他就必定和寂无意拼个你死我活。
　　这些事情，秋榓不知道，浮图更加不知道。
　　在浮图的心里，蚩尤仍旧是疼她宠她的兄长，现在两个人有幸都飞升上神，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虽然并不觉得有多快乐，可到底是要比之前活得自由舒适了很多。她只想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如果可以，她还想缓和一下和寂无意的关系，毕竟两个人仍旧是夫妻，她的心里还装着寂无意。
　　封神大典以后，她邀请蚩尤回家看梨花。不是梨花开放的时节，连叶子都没什么光彩。浮图有些失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浮图，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好不好？”蚩尤突然开口问道，他急需一个明确的回答，这个回答将决定他是否要任性地抛弃自己的性命。
　　浮图想了想，说道：“还好吧。”
　　蚩尤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头算是轻快了一些。
　　然而浮图又补充了一句：“可我还是想离开。”
　　“离开？”蚩尤皱了皱眉。
　　“即便是死去也好，我想换一种生活。”浮图看着梨树发呆，她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即便是死去也好，她想有一个全新的生活，让这一切都从头开始。
　　“你不快乐吗？”蚩尤问道。
　　“我累了。”浮图叹了口气补充道。
　　蚩尤没有继续说话，这三个字已经足够燃起战火了。
　　于是这个从开始就已经迷失正途的故事，完全迈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