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68、第六十七章

　　丽妃，这个名字宋千江早就已经淡忘了。不过宋千江还很清楚地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一个魅惑妖娆的女子，抬眼的角度，幅度，全都恰到好处地撩人心魄，这样的女子，很少会有男的不喜欢吧。
　　然而宋千江还是决定杀了她，如果不是她的话，婉儿也不会流产，甚至因失宠而被打入冷宫。虽然他在皇宫里的能力有限，但他也不介意堵上一把将这祸乱朝纲的妖姬除去，再也不能欺负他的婉儿。但是他当时的确不知道，丽妃居然是南蛮人。那个时候为了找出给皇上下毒的真凶，他调查了宫中所有人，包括丽妃，却也没有调查出来丽妃的真实身份，皇上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宋千江一夜未眠，即便他告诉自己寅时就要入宫，必须早些歇息，他还是睡不着。他的眼睛很累，又干又涩，急需休息。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大脑就活跃得厉害，心脏也“砰砰”跳了个不停，这种情况他从未遇到过，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赵涵来叫他的时候，他心中的烦闷达到了顶点，赌气般将被子甩到地上，用力踩了过去。
　　“将军？”赵涵疑惑地看着他。
　　宋千江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赵涵没有多说什么，在一旁安静地伺候着。
　　天色微凉，混沌不清。宋千江看着匆忙的太监和宫女走来走去，越看越烦，晃得他头疼。
　　也许是因为睡得不好，他总有些不大舒心，到宫里见到同僚也是半笑不笑，忧心忡忡的样子。穆言偷偷和他对视了一眼，担忧、恐惧、疑惑、迷茫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无奈地叹息。
　　和他不同，李非正看起来精神的多，和李木昌一起站在众多官僚里谈笑风生，宋千江没有这个心情，他打了个呵欠，独自坐在一边。
　　李非正也看到了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没睡好？
　　宋千江点了点头，无精打采地模样。
　　李非正笑了，调侃道：“你这娘子还没娶到手，晚上就睡不好了？”
　　宋千江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出什么事了吗？”李非正皱了皱眉，从昨天宋千江就变得有些奇怪，明明应该开心的时候，他却表现得萎靡不振，忧心忡忡的。
　　“没有，”宋千江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我就是有点困。”
　　李非正看向一边的赵涵，赵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一阵寒风吹来，李非正耸了耸肩膀，将衣服向里裹了裹。
　　“这天还真是说冷就冷啊。”他报怨道。
　　宋千江观察着四周，所有人都在为了寿诞而奔波忙碌，一切都显得十分融洽自然。
　　他的眼睛更疼了，胀得厉害，他轻声问李非正：“你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红了？”
　　李非正仔细地看了看，回答说：“没有啊，什么事情都没有。”
　　听到这话，宋千江不由地握紧了双手，心里又是一股子邪气窜了上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异常，却又完全找不出来，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在和他作对，明明已经很不舒服了，看起来还是这么正常。
　　“说起来，谢谢你啊，没想到你还挺用心的。”李非正突然感谢道。
　　宋千江知道是贺礼的事情，没有客套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你看，”李非正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红珠子，笑着说道，“我骗我娘亲要将这珠子送给太后，她明明不舍得，还装作无所谓。等我今晚回去送给她，她一定开心坏了。”
　　宋千江看了看，那串珠子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成色质地的确十分出色，李夫人会喜欢也是理所应当。不知道是被李非正的情绪所感染，还是珠子鲜艳的红色给他昏暗的心情也增添了些色彩，他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迎娶婉儿姑娘啊？”李非正笑着问道，将珠子交给身边的小义。
　　宋千江刚刚有些起色的心情瞬间又跌落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只要一想到婉儿，心里就慌得厉害。
　　“再说吧。”他轻声说道，不想继续谈论下去。
　　宫里准备了早饭，宋千江没有一点胃口，完全不想吃东西，只是倚靠在凳子上闭着眼睛休息。
　　在李非正看来，宋千江应该是兴奋激动的，这一刻他已经幻想了许久，然而宋千江的反应着实出人意料。李非正有些疑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问他也不说，偏偏又总是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死人样。
　　吃过了早饭，李非正的身体暖和了一些。寿诞的流程他们已经很清楚了，出于战事的原因，一切从简，上午祭天，下午游湖贺寿，晚上歌舞宴席，与往年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虽然皇上和太后很强调一切从简，规模也让李非正吃了一惊。他不由地惊讶于皇家的奢侈，却不敢真的说些什么。
　　皇上看样子心情很好，祭天的时候腰杆一直都挺得很直，兴致勃勃地陪伴着太后。他的确应该高兴，身上的余毒已经完全消除，赵国又节节败退，只要一切维持下去，他就可以一统中原。
　　这是先皇的遗愿，也是整个大齐梦寐以求的愿望。如果一切顺利，他就可以被载入史册，受万世称颂了。
　　对宋千江而言，这一天却是如此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众官员参拜、献祭，除了皇上、太后和李非正说话能引起他的注意，其余人叫他几乎完全听不见。
　　他的眼睛一直很疼，风一吹就流下眼泪来，用衣服擦还好，若是一不小心用手擦了，眼睛就会泛酸，不受控制地流下更多的眼泪，完全停不下来。每次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然不会这么不舒服。可是李非正都说没事，到了后来也只是说眼皮有些红肿，而且不像是眼睛自己出了问题，更像是被他揉搓的。
　　他抬头看看天空，想要缓解一下眼睛的不适。却发现天高得吓人，又白又亮。
　　“什么时候立秋啊？”他低声问李非正。
　　李非正眨了眨眼，被他没头没脑地一句话问得有些发愣。
　　“七八天以后吧，怎么了？”李非正不解地问道。
　　宋千江摆了摆手，没有说话。还没有立秋，只有天未亮的时候有些凉意，太阳出来以后暑气仍然当头，热得人心里烦躁。可是宋千江仍然觉得很冷，虽然他的身上已经渗出了汗水，衣服内里也被打湿了，太阳照得他几欲昏厥，但是他还是感觉冷，这种冷不是错觉，因为他的指尖一直是冰凉的。
　　只有他一人感觉冷，其他人热得直喘气。
　　官服很重，李非正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流逝，李非正感觉脖子肩膀越来越酸，几乎不听使唤。天气变得酷热难耐，文武百官又都站得很近，身上汗水的味道也让李非正倍感煎熬。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李非正才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吃了很多冰梅子，身上的暑气褪去了一些，御膳房还准备了许多冰糖山楂，全都是开胃的小菜，让人食欲大涨。即便是没什么胃口的宋千江也吃了不少，食物总会给人带来愉悦的满足感。吃过饭，宋千江舒服了一些，那股莫名的不安与烦闷也冲淡了一些。他今日的情绪太不稳定了，一点细微的事情就能让他或喜或悲，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下午游湖，官员都需乘特定的画舫，有专门的太监宫女侍候，赵涵和小义都被留在岸上。宋千江被太阳晒得头脑发昏，可是身上还是冷。他自己也很奇怪，这种又冷又热的感觉像是发烧了一样，偏偏他的额头也是冰凉的，脖子倒是热一些，手更是冰凉。
　　官员们一个一个为太后贺寿，那些东西虽然看着精巧，却也都没什么特色，全靠官员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把太后哄得笑声不断。和他们一比，宋千江就显得实在了许多，他送了一盏金银错点翠长明灯，里面刻满了《六祖坛经》。太后性善，向佛，这一个礼物也算是送到了她的心上。李非正没想到平日里宋千江沉默寡言，关键时候该说的话一句也不少，不知道他的贺词是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非正感到有些无聊了。偏偏宋千江今日也很奇怪，对他爱答不理，他就更加无趣了。他昨晚睡得还可以，就是早起让他多少有些困倦。他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闭上眼睛坐着打了个盹。
　　直到有人拍了他的头一下，他才惊醒过来。
　　“醒醒，去吃晚宴了。”宋千江低沉沙哑地声音传来。
　　李非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量着周围，发觉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宋千江身上，肩膀处一阵酸痛。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安静地走着，彼此也没什么交流，不时打个呵欠，看起来都有些疲倦。
　　天色沉了，气温降了一些，偶尔有一丝半温不热的微风吹过。天空一片漆黑，正是这纯正的黑衬托的星光璀璨，月色皎洁。不知道为什么，李非正看着这样的夜色，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微风从他的身体里轻易地离开了，就一瞬间，他只剩下一具空壳。
　　“怎么了？”宋千江关切地问道。
　　李非正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上的大曲有太后最喜欢的《苏莫遮》，舞台上的人四处翻滚，下面的人言笑晏晏。
　　宋千江强打着精神，他这一天甚是疲惫，下意识的将身体倚靠在凳子上。
　　突然，歌舞停了下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后带众位娘娘前来贺寿！”
　　宋千江眯起了眼睛，不自觉得握紧了双手。
　　不出所料，婉儿也在其中。藕色的衣裙更衬得她脸色苍白，隐隐能看到绿色的血管。许久不见，她又瘦了很多，露出的手腕也就是拇指和食指指尖相合的圆圈大小。
　　这是李非正第一次见到婉儿姑娘，比他想象的还要娇弱许多，说话也是低声细语的。虽然是第一次见，李非正还是一眼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和其他穿得莺莺燕燕、对着皇上顾盼生姿的妃子不同，她一直都低着头，只有经过宋千江的时候才抬头看了一眼，也仅仅是如闪电般快速地一眼，就已经传达了千言万语。
　　妃子贺寿完，都留了下来，一起观赏歌舞。婉儿也不例外，李非正看看婉儿，又看看宋千江，这两个人都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上怎么没有提到将婉儿赐给你的事情呢？”李非正轻声问道。
　　宋千江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婉儿姑娘知道这件事情吗？”李非正疑惑不解。
　　宋千江抬起头，看了看婉儿，害怕别人发现又急忙低下。从昨天开始，他的心就莫名地慌张，直到现在都无法正确思考，脑袋里乱作一团。可是即便如此，这个问题还是进入了他的脑海，他很想知道婉儿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他。
　　婉儿似乎也很煎熬，她十分沉默，看起来和这个寿宴格格不入。过不了多久，她就起身借口身体不适，悄悄离开了。
　　李非正碰了碰宋千江的胳膊，低声说道：“婉儿姑娘走了。”
　　宋千江脸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十分难受。
　　“你要不要去找她，和她说说话？”李非正提议。
　　这不是一个好提议，宋千江总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和婉儿有任何的接触，尤其是皇上提出赐婚以后，他的心里更是感觉七上八下。
　　李非正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很奇怪宋千江的反应，但他以为宋千江是害羞和即将迎娶心爱之人的无措，所以他又问道：“要不，我帮你去传话？”
　　“传什么？”宋千江不解地看着李非正。
　　“传什么都可以啊，比如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对皇上的赐婚是什么看法之类的。”
　　宋千江动摇了，他看了看李非正，说道：“你这样去不太好吧。”
　　李非正看宋千江默认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假装去茅厕，和小义把衣服换一下，让他顶替我，你在这里看着些就行。”李非正说道。
　　宋千江看了看小义，官帽挡着整个额头，离得远皇上的确也看不出来。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让李非正冒这样的风险，还是抵不过自己心中的期望。
　　“那你……你……去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宋千江结结巴巴低声说道，不敢看李非正的脸。
　　李非正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说道：“哎呦喂，真的是够了，我有点恶心了。”
　　宋千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
　　李非正笑了，看了看四周，冲着小义打了个招呼，悄悄溜走了。
　　宋千江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皇上，心里略微有些紧张。突然，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四下打量了一圈，随即心里一沉，浑身冷汗直冒。
　　他好像从下午游湖开始，就再也没有见到赵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