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47、第四十六章

　　自从和寂无意在一起，安思远再也没有卜过卦，想知道什么直接开口问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有时候甚至都不必开口。
　　赏过梅后没几天，寂无意就嘱咐安思远收拾行李，安思远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们踏上了超度亡魂的旅途。
　　赵国和姚浦开战了。这一仗打得格外凶狠，赵国用尽全力，神佛无阻，不给姚浦留一线生机，姚浦则殊死抵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一场最原始的屠杀，不同阵营的人就是十恶不赦的畜生，亲者恨，仇者快，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杀掉。
　　很快，安思远又听说，赵国和齐国在新番开战了。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安思远这才真正领悟到这两句诗的含义。
　　这一路上，她见到的不是死人，就是死人的亲属。没有一家是完整无缺的，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逃亡。她见过耄耋老人佝偻着背，和伴侣相互搀扶着在寒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最终冻死在风雪之中；也见过心爱之人命丧黄泉，了无生趣自刎而死的；以及全家尽丧，无人出丧的惨剧。
　　大雪掩盖了太多的罪恶，在这白茫茫的积雪下，是无数腐化的尸体和嶙峋的白骨。而没有白雪的地方，就只靠混了鲜血的黄土浅浅遮掩着，若是没有风，连这一层薄薄的黄土都没有。
　　越往前走，气候越来越温热，安思远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想象一下双亲的尸体摆在你的面前，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人数再增加到十具尸体？如果是一百具，一千具，十万具呢？
　　十万具尸体，有的没有腿，有的没有手，或者只有一个头颅仿佛一团团的烂肉，淌着红褐色的血，散发出阵阵恶臭，四处都是白色蠕动的蛆虫和吵闹恶心的苍蝇。
　　一想到这幅情景，安思远就禁不住犯恶心，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吐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安思远心想。
　　寂无意坐在一边，神色如常地修补着破掉的招魂幡，说道：“我们要不要先去问一问清让，看他是不是愿意一同去？”
　　“好啊。”安思远轻声回应。
　　两个人施法回到梨花谷，却发现空无一人。寂无意让安思远暂且休息，他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寂清让的位置。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离恨天老君的寝殿，这里他从未踏足，此时突然出现显得有些冒昧了。
　　“师父？”寂清让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开心。
　　寂无意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四周围只有一棵散发着如月光般微光的巨大榕树，吊着一张硕大的床，床轻轻摇晃着，寂清让正趴在床上啃着一只硕大的蟠桃，老君坐在一边微微笑着。
　　“参见老君。”寂无意躬身行礼。
　　老君摆了摆手，轻声问道：“来接他的吗？”
　　寂无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看他走不走了。”
　　寂清让愣住了，对自家师父特意来接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我们要去找李非正，你要不要一起？”寂无意轻声问道。
　　“找他？找他做什么？他不是去打仗了吗？”
　　“对啊，就是顺道去看一看，以后恐怕不是很有机缘再见了。”寂无意意味深长地说道。
　　寂清让不是很明白寂无意的意思，他求助地看了看老君，老君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只是去看一看而已，没有别的事情。”寂无意看到自家徒弟畏首畏尾的样子，不由得感到好笑。
　　“哦。”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寂清让还是起身准备离开，临走还不忘对老君嘱咐道：“那我先走了，回来再来找你，你要多想些故事啊。”
　　老君只能无奈地苦笑。
　　看到老君这幅样子，寂无意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徒弟有什么缠人了。
　　“清让，你去哪里了？”一回到梨花谷，安思远就跑过来抱住了寂清让，看起来极其疲惫地问道，声音也略微带了哭腔。
　　“怎么了？”寂清让略有些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肯定是不相信有师父守着安思远会受到委屈，可还是忍不住柔声问道。
　　“没什么，”安思远擤了擤鼻子，眼睛里满是泪水，却倔强的没有滴落下来。
　　寂清让茫然地看向师父，发觉寂无意也是一脸茫然。
　　安思远其实早就想哭了，她从亲眼看到成片成片的尸体开始心里就难受起来，因为是在寂无意身边，不想表现得脆弱，就一直压抑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这次回到梨花谷熟悉的环境，想到之前在这里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生活，更加觉得众生皆苦，世事无常，急需一个发泄的敞口，恰巧寂清让回来，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尽数告诉他。
　　寂清让轻轻拍着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好啦，没事了。”
　　寂无意紧紧盯着寂清让的手，眯起了眼睛。
　　寂清让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以后安思远立马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蹲下身子抱住膝盖，把头埋到胳膊里，不停地颤抖着。
　　这下师徒俩彻底慌了手脚，蹲在她身边开始胡言乱语地安慰起来。
　　过了好大半天，安思远才恢复了平静。哭过之后她的心里舒服了很多，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略微红了脸，不好意思抬头面对他们。
　　“我去给你做些好吃的吧，暖暖胃。”寂无意适时说道，转身离开了。
　　“我带了蟠桃给你吃，我去给你洗了。”说着，寂清让也起身离开了。
　　安思远知道这俩师徒是不想让自己难堪，不由得笑出声来。
　　本来他们是打算叫上寂清让就出发，因着安思远这一哭，寂无意便准备延后一两天。安思远却不这么想，她坚定地表示她已经没有关心了，可以立刻动身。寂无意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们变身来到了距离幾署几十里的陆康，这里刚刚遭受过战争的侵袭，遍地都是尸体。
　　安思远不自觉地观察寂清让的反应，发现寂清让和他师父一样，面色如常，非常淡定，仿佛面前的不过都是玩偶。这样想着，安思远又隐隐埋怨起自己来。
　　师徒俩不知道安思远的心思，专心为亡魂超度，指引他们阴间的道路。
　　夕阳西下，远方的天空渐渐浮现出一层又一层红紫色的云霞，如蝉翼纱般轻薄，轻轻遮掩着太阳又圆又亮的轮廓，近处的天却不受已经略显疲惫的太阳的影响，仍然是淡淡的浅蓝色，浮着几抹白云。远方的山明暗不清，脚下的草地被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尤其是长得稍微高一点的杂草，仿佛灯烛一般，草尖处发出亮眼的黄光。
　　三个人并排坐在草地上看夕阳，寂清让伸出手在眼前晃来晃去，看阳光在手指间投下变幻莫测的剪影。
　　“这里好安静啊，连一只鸟都没有。”安思远轻声说道，幸好她并不是孤身一个人，否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享受。
　　寂无意轻轻侧过脸去看安思远，安思远的衣服有些残破，头发被风吹得十分杂乱，脸上由于日晒风吹，显得有些暗沉。可是她还是安思远，是浮图，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只要静静地看着她，寂无意的心就会很愉悦。
　　安思远察觉到了寂无意的注视，假装没有发现。如果是以前，她一般都会心跳加快，想入非非，可是现在，她心里就只有微微的恼怒而已。
　　替身吗？在透过我想那个与我很像的女子吗？
　　这时，草丛中传来微弱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三个人同时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周围并没有什么风，杂草丛中却渐渐分开一条差距，形成一条歪七扭八的线，缓慢地向着三个人延伸，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凑近。
　　寂无意用手拨开草丛，发现了一个不到三寸的女童，脸圆圆的，白白嫩嫩看着也不过六七岁，身穿素色夏布短襦和出炉银广袖流仙裙，头上仅仅用酡颜丝带束了丱发，再无多余的装饰，人小，衣服也精致，显示出别样的娇俏可爱来。她左手举着一根香菇草，用香菇草的叶子遮挡阳光。
　　“三位道长有礼。”她放下香菇草，恭敬地行礼，声音软糯绵长，不似一般孩童的清脆，极为好听，这样的声音最适宜在晚上念古老的故事，或者唱动人的曲子，一定让人心里安逸舒服，做一个美妙的好梦。
　　安思远只顾着惊讶，完全说不出话来。
　　”姑娘有礼。”寂无意最先反应过来，笑着回礼。
　　小姑娘眼睛弯成月牙，笑着说道：“我叫信子，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我叫寂无意，这是我朋友安思远，我徒弟寂清让。”寂无意一一介绍。
　　“你们是迷路了吗？”信子问道，“一般只有迷路的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我们跟随亡灵而走，亡灵在哪，我们就在哪。”寂无意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
　　信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们晚上住在哪里呢？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呢。”
　　“就睡在这里啊。”寂清让起了戏弄的心思，拍了拍身旁的草地。
　　“晚上会着凉的，”信子摇了摇头，看向安思远，说道：“还有女孩子呢，不可以这么草率。”
　　“那你有什么办法呢？”寂清让笑着问道。
　　信子用双手轻轻敲打着头的两侧，低着头来回踱步，皱着眉头用力思索。这个时候三个人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一团圆球似的毛绒尾巴。
　　突然，她停了下来，一脸惊喜地问道：“你们是道士，可会御剑？”
　　“不会呢，”寂清让摇了摇头。
　　信子顿时显示出失望的神色，耷拉着脑袋继续思索。
　　安思远看到她这么用心帮助自己，略微有些不忍，犹豫着刚想开口，又见信子兴奋地拍了一下双手，开口问道：“那你们能变得和我一般大小吗？”
　　这次寂清让没有否认，笑着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那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住一宿。”信子仰着头说道。
　　三个人见她仰着头费力，便趴到草地上，双手支着下巴，让她能够平视他们。
　　“你家在哪里呢？”安思远轻声问道。
　　“就在那边，”信子指了指东边的方向，“那里有一面红湖，周围有很多灌木，其中一颗就是我的住处。”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知道打扰别人很不妥，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方便吗？”寂清让不好意思地问道。
　　信子眨巴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说：“当然了，不过我们得稍微等一会儿，我是来这里接介子的。”
　　“介子？”
　　“嗯，是我哥哥，”信子看了看远方，说道：“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你家里还有别人吗？”寂无意问道，如果人多的话他们更加不能添麻烦了。
　　“只有我们两个。”信子伸出两根手指。
　　“他去做什么了？”安思远问道。
　　“他去找食物了，对了，你们吃过饭了吗？”
　　“没吃，不过我们带了食物。”寂清让说道。
　　信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家里还有很多果子，他怕天气突变才会想着趁天晴出去存一些，即便你们没有食物也是绝对管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