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顾念a小北

33、第三十二章

　　重新回到蜀山，赵志亭内心是复杂的。
　　他希望一切顺利解决，早日回归正轨，但是不可否认，他内心深处满是担忧和不安。临出门他算了一卦，天地否。
　　这卦倒是很有意思，赵志亭深深叹了口气，不由地冷笑出声。
　　天地不交，小人横行，君子靠外。
　　他本来想临时放弃，即便是失信于妖界，可是长老给妖界占卜的卦象，同样是天地否。
　　赵志亭陷入了迷茫。最后，他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一切依照约定行事，只要薛燕儿肯自废万年法力，那妖界即便欲图不轨，蜀山也能对付的来。
　　薛燕儿一早就在蜀山门口等候，这段日子，她一边想尽办法破解蜀山结界，一边等待秋榓的消息，没想到秋榓的身份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秋水湖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她本就不在乎，只是为了完成烆韦的遗愿罢了，事到如今，眼看烆沅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她也只能求和，听到秋榓转述蜀山的要求的时候，她只能无奈地苦笑。
　　三十年，这三十年来她每天都在修炼，将上古秘术传授给外系子弟，为的就是能取回禹楔，解开秋水湖的秘密，可惜，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烆沅的身体，就是她最大的软肋。
　　她犹豫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点头同意了。犹豫也不是因为她不舍得自己的法力，只是在思考如果自己没有这些法力，而蜀山又反悔了，她该如何是好。事实上她没有办法，她也不能对蜀山提出要求，她只有将姿态放到最低，才能让蜀山同意解开结界。蜀山有的是时间，她却耗不起了，因此，她只能寄希望于蜀山能一如往常言而有信。
　　只是秋榓那丫头含含糊糊，说想和蜀山要一个小妖怪，那小妖怪被她连累关到了锁妖塔里，必须救他出来。薛燕儿一开始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可是耐不住秋榓一直央求，念在秋榓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这次又冒险深入蜀山做内应，她最终妥协了，只是告诫如果蜀山不同意千万不能继续索要。
　　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顺利，蜀山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看来也是想尽快了结此事。
　　赵志亭为了表示诚意，只带了蜀山弟子，在其他门派的长老和掌门陪同下，一起回到了蜀山。
　　蜀山显然被收拾过了，之前因打斗而破损断裂的屋檐和门柱也都复原重修了。
　　烆沅依然蜷缩在薛燕儿的怀里，眼睛微张着，头垂在爪子上，无精打采的模样。看到烆沅这副样子，赵志亭心中对薛燕儿的话更相信了一些。
　　“各位掌门，长老，好久不见。”薛燕儿简单行礼道。
　　“不敢当。”
　　“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薛燕儿一脸急切。
　　赵志亭没有说话，仔仔细细打量着薛燕儿的表情，想要判断薛燕儿是否存有别的心思。
　　薛燕儿看出了他的想法，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先去秋水湖吧。”
　　赵志亭不置可否，吩咐众弟子原地不动，冲着薛燕儿伸手说了一声“请”。
　　薛燕儿做了个手势，同样不让妖界众徒跟随，只有秋榓和她的家人跟了上来。
　　到了秋水湖，赵志亭和各位掌门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心里不免有些想笑，整个蜀山都干净如初，唯有这里是一片狼藉，结界处仍然留有破解的痕迹，有的已经有一阵子了，有的却是不超过半个时辰，看来妖界一直努力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打开结界。
　　“夫人请吧。”赵志亭克制住内心的得意，低声说道。
　　薛燕儿深吸了一口气，将怀中的烆沅轻轻放到秋榓怀里，秋榓茫然地接了过来，随即突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不行！”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
　　“江城北呢？你们答应先放江城北的。”秋榓瞪大了眼睛大声喊道。
　　赵志亭轻声笑了，秋榓不提他还真的忘了这件事情。自从卜了天地否之后，他一直神经紧绷，脑海里只记得要认真确认薛燕儿自废法力的每一步，千万不能中了妖界的圈套，倒忘了还有江城北这件事情。
　　“锁妖塔在他师父手里，我刚忘记这回事儿了，等我们都弄回回去我一定放。”赵志亭说道。
　　“不行，”秋榓皱着眉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怎么能出尔反尔，明明说先放江城北的。”
　　赵志亭没想到秋榓这么执着，笑着说道：“他是我们蜀山弟子，这件事情过后不用秋榓姑娘说我们也会放了他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薛燕儿警告地瞪了秋榓一眼，秋榓急得直跺脚，嗓音因急切有些喑哑，带了些哭腔，音量却不减。
　　“被关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着急，你们明明说好了的，你怎么能不讲信用。”
　　秋榓越喊越委屈，最后直接哭了出来，眼泪直直地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赵志亭没有想到秋榓会哭，顿时慌了，他最怕女子哭泣，于是立刻轻声哄道：“我现在去，现在去，等我一下，一下就回来，你先别哭。”说罢，手忙脚乱地御剑离去了。
　　众人了然地对视了一眼，气氛竟轻松了不少。
　　烆沅被秋榓的大大吼大叫吓到了，看着这个从小伺候自己，整日里笑个不停的小狐妖失态的样子，茫然无措。薛燕儿把烆沅抱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秋榓，看了一会儿又轻声笑了，问道：“是个男妖怪？”
　　秋榓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没有回话。
　　赵志亭回来以后，手里就多了一座九层金色琉璃塔，他轻声默念咒语，进到了锁妖塔里面。清左刚刚和他说过没有给江城北上锁，因此他也没有意外，快步走到江城北的牢房，一脸沮丧地催促道：“快走吧，秋榓那丫头着急了。”
　　江城北愣了愣，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出了锁妖塔，光线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此时还没有到晌午，太阳只是投洒了一地的白光，照亮人间罢了，并不灿烂明媚。可是江城北的眼睛连这点光线都适应不了，不停地泛酸，流出眼泪来。
　　他在朦胧泪眼中看到了各门派的长老和掌门，还有一些站在对面的想必就是妖界的妖后亲属了。不论是人是妖，此刻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笑意，让江城北万分尴尬，他巴不得找个地方藏匿起来，或者仅仅是换一身衣服也好，他的衣服上满是泥土和血污，闻起来也有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
　　秋榓却并不在乎，看到他激动地跑了过来，大声叫嚷道：“你还好吧？你疼不疼？我给你的豆包你都吃了吗？”
　　江城北闻到了秋榓身上独有的栀子花味，这香味顿时驱散了他的紧张。他正想对着秋榓笑一笑，却瞥见了秋榓通红的双眼和眼角的泪痕。
　　“你怎么哭了？”他轻声问道，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擦拭秋榓的眼泪，又猛地反应过来，收回了那只脏污不堪多有冒犯的右手。
　　“怪我，明明说好最先放你的，现在又把你忘却了，怪不得秋榓姑娘着急。”赵志亭解释道。
　　秋榓不说话，咬着嘴唇斜眼瞪着赵志亭，仍然多有埋怨。
　　赵志亭万分无奈，只能举手作揖赔罪道：“秋榓姑娘，这是赵某的不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赵某吧。”
　　薛燕儿低声呵了秋榓一声，秋榓擦了擦眼睛，不情不愿地拉着江城北走到了秋水湖旁边，离众人远远的。
　　“是我管教不周，赵掌门还请不要介意。”薛燕儿行礼道。
　　赵掌门摆摆手，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因发窘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轻轻瞥了一眼众掌门，发现他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便又把视线移开了。
　　“现在该夫人实现约定了吧。”赵志亭清清嗓说道。
　　薛燕儿轻轻低下了头，眼睛低垂，看着怀中的烆沅没有说话，烆韦费力抬起头，耷拉着眼睛看着薛燕儿，轻轻摩挲着她的胳膊。
　　薛燕儿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把烆沅转身交给她的母亲，至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众人。
　　赵志亭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样的薛燕儿，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动容，甚至涌现出一股罪恶感，仿佛他是逼良为娼，欺负孤孀的恶霸，不得不说，此刻的薛燕儿，让赵志亭心疼、怜悯，却也无可奈何。他想到妖界的卦象也是天地否，对薛燕儿来说，自己是不是也是小人呢。
　　薛燕儿的母亲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为了她的儿子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母亲，她能明白女儿做的决定，她只是有些埋怨和迷茫，不明白是这一世还是前几世做错了什么，让薛燕儿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如果能再选一次，她绝对不允许女儿嫁给烆韦，可惜，如果是一个不存在于现实，只存在于想象的词语。
　　薛燕儿机械地施着法，念动咒语，脑海里想她初次学习自废法力这门法术的时候内心的嘲笑，她还曾想怎么会有这种法术呢，怎么会有人自废辛辛苦苦修行的法力呢。原来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再好笑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薛燕儿，她面无表情，却并不显得冷漠阴沉，只是显得淡定而从容。
　　两千年的法力，薛燕儿想了想，她原来也活了这么久了，说起来，和烆韦认识也该两千多年了，想到这里，她又不得不想笑，即便认识这么多年，她也不明白烆韦为什么突然要进攻秋水湖。烆韦对她一向坦诚，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对她只字未提，也正是这件事情，要了他的性命。
　　为什么呢，为什么连命都不要也要守住秋水湖呢？连累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都不能修行命不久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燕儿心里涌现出对烆韦的怨恨。
　　等到法力消散了之后，薛燕儿终于放下了施法的双手，睁开双眼，平静地看着赵志亭。
　　“该你们了吧。”她脸色苍白，轻声说道。
　　赵志亭和众掌门、长老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一齐站在了结界口，开始施法念咒。
　　他们当初设计结界的时候，费了很多心思，也贯注了不少法力，解起来相当复杂，即便是他们自己，也需要整整两个时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妖界众徒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薛燕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烆沅抱了回去，一边小声地说些什么，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秋榓感觉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她静静地观察着局势的变动，唯恐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时不时的看着江城北，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江城北轻声问道。
　　秋榓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那双欲说还休的眼睛。
　　“对不起。”她轻声说道。
　　江城北愣住了，摆摆手，说道：“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肯定不希望我被关起来。”
　　秋榓抬起头看着他，从眼睛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又移到耳朵。
　　“你若是真的知道就好了，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她轻声说道。
　　江城北眨了眨眼，脸瞬间红了起来，他脑海里都是那个“最”字，这个字的意义很少用在他的身上，他想假装开玩笑问问秋榓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是什么分量，纠结了很久的措辞，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还是不敢。
　　两个时辰之后，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众人睁不开眼，就在大家都不耐烦的时候，蜀山结界终于打开了。
　　薛燕儿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剧增，她深深地长呼了一口气，赶忙接过烆沅，快步跑到秋水湖边，轻声对烆沅说道：“沅儿，叫一声禹楔。”
　　烆沅睁开朦胧的睡眼，犹豫片刻，张开口小声嗷呜了一声。
　　湖水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