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17、最后关头

　　“那就是‘湮灭’。”
　　漂浮在古树梦境的天空中，夏望着远处仅存一片巨树的平原，低声自语。
　　这一刻，一股庞大的意志似乎从那颗充斥生命色彩的巨树涌来，包裹了夏的精神体。
　　它温和而亲近，不需要语言，精神与意识本身的接触就让夏明白了它的意念。
　　“蕴含着‘精灵’概念的世界碎片被捕获了，却也被‘光辉’摧毁了，这让与他们有关的一切都被抹去，彻底消失？你在它们彻底消逝之前保护了一些精灵的灵魂，并借助世界的裂隙去往迷雾森林……你的主人一直被银之精灵欺压，所以你才会只选择金发的精灵……”
　　“他将我送进了世界的裂隙，我才会在久远之后凭借命运的联系，突然出现在迷雾森林，精灵之森的附近，被威尔凡发现……”
　　“没有根植于灵魂的神性保护，无论是外在的衣物与物品还是注入的机械心智，都在湮灭中随着命运的联系彻底消失了……这让我失去所有记忆，丢失了过去，但也拥有了自我……”
　　“……我的灵魂还拥有着神性？它在那天与神国碎片的接触中被唤醒，让自然元素根本不敢与我的精神结合，这是我无法使用魔法的原因？”
　　夏的目光因为这突然涌入的庞大知识而微微颤动，这是古精灵的过去，贴近了神明的真相。那些古代精灵几乎已经迈出了最后一步，但却因为神明的“怒火”而湮灭，彻底从世界上消散。
　　他看向一望无际的东无尽之海，留下了最后的疑问。
　　“在太阳和银月的神国之中究竟存在着什么？神明究竟是什么？难道就像我曾经认为的那样，或许仅仅是了解就会让人类蒙受灭亡的灾难，无法探索，也无法理解，像是一个循环的悖论……”
　　沉默片刻，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
　　“让我离开吧。”
　　“你想让我知道的，我已经全部明白了。”
　　古树在风中微微摇曳，像是在颔首示意。这片深层梦境世界开始一点点破碎，宛如一道涡流，将他卷入，让他顺着这股力量向着自己的身体返回。在模糊而混沌的不定梦境中，从梦境中脱离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道身披白袍的女性身影，微微前倾身体，鞠躬示意，很快便融入了逐渐变得明亮的、变换的梦境景象中。
　　那是投身于古树的精灵三席之首，“星之眼”缇芙！
　　夏的精神所构建的身体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情绪四散溢出。
　　她还没有失去自我！所以，古树的深层梦境才会将这些景象呈现，才会告知他那些知识，这都是在她的引导下发生的！
　　古代，她的灵魂或许是在古树对城市边缘保护下才得以幸存，原本不属于核心研究区域，从没见过“圣者”伊拉。但仅仅从头发与眼睛的颜色，就能清楚地明白夏与古代精灵有着绝对的联系。她最初当然不可能知道能从神明湮灭中幸存需要神性，因此才无比保守地选择让自己去布洛克莱克寻找过去。如果在正确的位置通过长久的占卜，的确可能得知过去的历史！
　　然而这些禁忌知识一旦“传播”，立刻就会引来神国的目光，让相关的一切遭受湮灭。他不由得想到“占星人”伊莱萨——他不可能知道这些。如果他真的得知了过去，恐怕会遭受灭顶之灾。
　　现在，她投身于古树，让这机械的梦境有了短暂的意识，也通过古树的深层梦境明白了一切，因此才会召唤自己前来。她想要让夏取得这些过去的知识，而得知了这一切之后，他毫无疑问，能够拯救黑暗笼罩下的精灵之森！
　　“我向你承诺，我会让这一切继续下去。”
　　夏将这最后的意念传向深层梦境，终于彻底脱离。

　　“嗤——！”
　　刀刃撕裂怪物的身体，洒下一片漆黑的血迹。
　　凯赛尔一收手臂，银白色的利刃画出一道弧光，又迎上从另一侧扑来的一只怪异猛兽，将其从中截成两端，血液内脏瓢泼。
　　精灵古树的结界开始崩溃了。
　　最初，凯赛尔与精灵们对峙着，防止他们干扰到夏，让他陷入危险。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在压抑的安静中，氛围逐渐凝重，像是有阴云缓缓靠拢。直到古树的无形屏障在闪烁下突然如同融化般露出数个破洞，怪物突然从破口中潮水般涌入，他们才有所反应。
　　原本和凯赛尔在一起的乔拉没有留在这里，而是一开始就逃向了精灵们。她很清楚，在这样的局面下，如果自己再留在小树旁，只会给凯赛尔带来负担。她躲进了精灵战斗团队的中间，有些畏惧，又努力保持警惕。
　　季西亚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要召唤藤蔓，却反而促使梦境的破口飞快扩大，连忙停止了对古树力量的召唤，任由其他能够使用魔法，或是擅长弓箭的精灵将其保护在中央。
　　这里如今一片混乱。箭矢，精灵曲剑，自然魔法，纠结成一团。精灵们压下恐惧，自然而然地形成各自的战斗组，或许是因为天赋，或许是因为灵魂共同寄宿于古树中，他们有着极好的默契，彼此配合，抵抗着如同是无穷无尽的怪物。
　　但他们根本无法挡住全部的怪物。遗漏的怪物冲向五颗古树中央，像是那颗充满生命气息的小树有什么格外吸引它们的特质，能够让它们前仆后继、疯狂冲锋，而精灵们各自结成战斗组虽然能够有效地保护自己，却难以快速改变阵型、保护树苗，当他们发觉纰漏时已经已经无法弥补。这些遗漏的，无论多少，凯赛尔都必须抵挡下来。
　　他身后就是陷入昏迷，进入“古树梦境”，毫无抵抗能力的夏。
　　幸好这些怪物的本质并不强大。望着迎面扑来的三只怪物，他目光凛然，握紧了手中的剑，积蓄气势。剑刃上清冷的月光一闪，凯赛尔踏出半步，挥出长剑，一记狭长斩击之下就将三者同时击中，断裂出巨大的豁口。他的身影随即冲向另一侧，阻拦其他怪物。
　　“——轰！——轰！”
　　几声巨响，让他身躯出现了片刻停滞。但他依然准确送出一剑，斩中了作为目标的四足怪物。在这之后，他才将凝重的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屏障外，巨大的阴影伴随巨响破开土壤，即便粗略估计也超过五米粗、十米高！
　　它们被精灵古树的光芒照亮，显现出本来面貌——那是一根又一根形状怪异的柱子，如同活物一样扭动。它形状极度不规则，细看之下，根本是由无数变异动物的尸体堆砌而成，硬生生聚为一体，肢体不停扭动。
　　“死者之柱”！
　　曾经在黑夜高原，夏向他介绍过这种黑夜魔物。它已经是纯粹的死灵，由无数破碎的灵魂碎片融合，自然而然地吸引尸体聚集，拥有了疯狂暴躁、仇恨生者的本能意识。
　　它会出现在这里，说明这在黑暗笼罩下的区域已经进一步“黑夜高原化”了！
　　凯赛尔不由得咬了咬牙，排除心中的担忧，坚定意志，手中长剑上斗气的白色光芒愈发强盛，在他沉稳敏捷的步伐、一记又一记的斩击下练成一条曲折的光带，如同巨大的圆环，将精灵树苗和昏迷的夏保护在中央。
　　只要他还活着，不论是腐化怪物还是死灵魔物，都不可能越过这道防线！
　　死者之柱开始以蠕虫一般的动作撞向古树的屏障，浑身散发着死灵的气息。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屏障在它们的攻击下开始剧烈闪烁，光芒逐渐微弱。终于，一声令人窒息的清脆声响中，它炸开一道巨大的裂纹，随后彻底破碎！怪物开始从每一个方向汹涌而至，冲向精灵树苗。
　　幸好，凯赛尔已经坚持了足够长的时间。精灵们终于完成了阵型的改变，形成巨大的多重圆环，将古树树苗保护在最中间，艰难抵挡着虽然力量不算太强，但数量多得无法顾及的腐化动物。
　　远处的死者之柱在击碎屏障后，却没有向内攻来，而是开始缓缓摇晃，像是在酝酿什么。这只持续了片刻，它们便突然将“头部”转向了精灵们。一阵浓郁而污秽的漆黑雾气从中爆发，向着五棵古树的中心飞快地涌来，古树的树叶和庞大枝杈在这雾气中就像是投入火焰的冰块，以极快的速度融化，不难想象当它抵达精灵的阵型时会发生什么。
　　凯赛尔当然不会坐等这种事发生。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跳起，全力斩击，用斗气驱散诅咒之雾。然而，却有人比他更快做出了反应。
　　在这一刻，身材欣长的金发男性精灵突然跃入了空中。他是三席之中的“日之冕”，欧德奥哈姆！
　　这里被黑暗笼罩，此时又是黑夜，他根本无法借助太阳结合古树的力量来施展自然法术才对。凯赛尔看到一旁无法作为的“月之歌”季西亚此时同样望着空中，眼中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悲痛。
　　“没有太阳，我就是太阳！”
　　欧德奥哈姆高声呐喊，随后便高高仰起头，举起双手。五颗古树破碎了，就如同梦境破碎一般，这让精灵四周再无掩体，必须直面怪物的攻击。不过，它们所遭受的腐蚀也同时被消除，它们本身则变成了纯粹的生命光芒，汇聚向欧德奥哈姆，开始绽放出强烈的光。
　　阳光！
　　他散发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强烈，甚至将他的轮廓彻底淹没，只留下纯粹的金色，照耀着黑暗侵蚀的土地。土壤的腐化甚至都在这光芒中开始被逐渐净化，魔物们更是在阳光中不断蒸发，这本不该出现在黑暗区域中的光芒对它们而言比任何其他攻击都更有效果。
　　这轮“太阳”最终还是缓缓熄灭了，其中再无欧德奥哈姆的身影，但四周的怪物也因此几乎被清理一空，连数只“死者之柱”也失去了活力，彻底落在地面，破碎成尸体。但不是全部，还有一只因为前方同类的遮挡，没有被完全“净化”，残留着活力。它又一次开始摇晃，酝酿那恐怖而恶毒的“诅咒之雾”。
　　绝不能让它释放！凯赛尔当即发力跃起，手中长剑高举，一道银光划破黑暗、越过精灵上方，直击那只仅存的“死者之柱”。一道清厉的声响中，它从中裂开，破碎的尸体四散，终于彻底“死亡”，但同时也释放出了准备中的雾气。凯赛尔已经屏住呼吸，但依然不可避免地遭受了一些影响。他感到难言的晕眩，四肢也被抽离了一部分力气。
　　这就是雾气中蕴含的“诅咒”，哪怕不呼吸，仅仅是接触也会产生影响。
　　他无法在空中二次借力，因而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几只“死者之柱”钻出地面的位置，正准备返回，便突然感到头颅深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像是要被抽出灵魂，危险预感也在疯狂地进行示警。一团苍白的雾气在凯赛尔面前凝聚，形成穿着长袍的女子形态，空洞的双眼正在不断变得具体，并且已经与凯赛尔建立了某种联系，让他无法摆脱。那剧烈的痛楚就是由此而来。
　　夏曾经提到过的另一种恐怖死灵，“苍白之女”！
　　它们会抽离记忆，让人变成空壳！
　　“死者之柱”都已经出现了，其他死灵当然也会向着这个方向游荡，而本质是饱含负面能量灵魂的它们很难从极远处仅靠肉眼观察发现。刚才的“阳光”中，它也因为躲藏在了一只死者之柱的背后，没有被消除。
　　如果预先相距足够的距离，这种抽离不会那么强烈，能够用魔法抵挡，使用斗气的战士、武士也能凭借自己的意志硬撑，但刚才的一剑让凯赛尔正好落在了它的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又没有丝毫准备，即便是他，也根本不可能从这种抽离中逃脱。
　　霎时，痛苦的记忆与温和的记忆一同浮现，不断变得稀薄。他看到自己蒙受阴谋，在无数人的唾弃下被流放出王都，也看到回到王都前一路上与夏一起时发生的无数事；
　　他看到面对泽撒尼尔和洛维妮、面对佩里奥莱克斯的战斗，看到自己被席克出卖，也看到和夏在酒馆中的闲谈，在船头的一吻……
　　他最终看到在漆黑的夜色里，夏绝望地看见拉克希罗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也看见了在跋涉山海之后，废墟下的重逢，“诗人之饮”中一夜的温情。
　　这一切都要消逝了，消逝在“苍白之女”的记忆抽离中，消逝在深邃得超越一切修辞形容的死亡里！他紧咬牙关，痛苦抵抗，不愿意让这些记忆被剥夺，但毫无作用。
　　隐约间，他仿佛出现幻觉，见到一道赤红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放大，伴随着急促的脚步——
　　“喝啊！！”
　　一声怒喝，一柄漆黑的大剑燃烧着血红的斗气，斩向苍白之女，那漆黑的剑刃似乎是它天然的克星，本不应该被物理武器击中的灵体被撕裂、摧毁，这让它发出了一声极度尖锐而怨恨的尖叫，缓缓消散。
　　记忆飞快返回、稳固所造成的眩晕中，凯赛尔望见了浑身上下都燃烧着赤色斗气、甚至比自己还要略高大、略结实一些的男人。他暗红乱发，大喘着气，却带着些不羁的笑意。
　　“看来，我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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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书后得开一章总结反省一下，这本我当初写的时候想看感情戏，怎么写去写去全在打架？？
虽然说我也写不大来感情戏就是。我都对下本构思好久了，这两天没事干得狂写，写完了就开新文（两边一起写估计会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