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16、过往的尘埃

　　液体，光，声音。
　　这是一支直径三米、高过十米的高大晶体立柱，浸泡着半透明的液体。在立柱之中，透过灰白的层层模糊帷幕，那名青年模样的人安静地漂浮、不着片缕。他长发银灰，安静飘散，双眼微微睁开，但银白色的瞳孔中没有丝毫光芒。
　　密集但整齐的管道从四面延伸，连接在立柱下方。终端刺入玻璃立柱，伸出数厘米，让立柱底部遍布无数细碎尖锥。
　　“原始意识已经完全消失了，剩余的只有我们植入的机械心智。”
　　“神性的注入已经结束，但并没有体现出太多变化。”
　　银色长发的精灵淡然望着晶体立柱，低声开口评价，手中的笔记写满无法辨识的古精灵文字。在他身后，还有数名容貌各异的精灵，凝神望着那只精灵立柱。
　　他此时在这之外。
　　这一切从一个广袤而神奇的视角呈现在他的面前，他似乎能看到这四周的每一个角落，从每一个方向。
　　他的注意力聚集向那本笔记。不知为什么，这些笔记上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能够看懂。
　　他的目光扫过那页笔记，最终停留在左上角，停留在那两个简洁而优美的字符上，停留在它们的含义中——“圣者”伊拉。
　　那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这些景色陡然拉远，不论是水晶立柱还是那名银发精灵都变得模糊。这是辽阔而宽敞的巨大银色大厅，除了这位于中央的立柱，还有无数其他聚集着管道、不知名的机器和人的物体。它们或是巨大如同拥有无数个面的镜子，或是纯圆的银色球体。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道绿色的微光闪过……那是一颗舒展的嫩绿幼苗，被留在大厅的边缘，只有一位精灵坐在它面前，安静地观察着它的生长。他戴着由两枚透明水晶制成的、架在鼻梁上的不知名装饰物，淡金色头发略有些杂乱，身姿也并不算挺拔，看上去经受着长久的疲惫。
　　模糊的幻影层层叠叠，银色的大厅消失，破碎成光芒，又重新聚拢，组成了一片巨大的广场。
　　四周是高耸的银白色建筑，表面遍布着流畅而优雅的花纹，有些像是花苞，另一些则近似规则的几何形状。它们组成了银白色的城市，将这片广场包围在正中央。
　　银白之城……这似乎让他些微触动，回忆起了一些事情。这刺激着他的意识发生了变化——
　　“我”？
　　一道虚幻的光芒凝聚，站立在地面上，缓缓变成人的外形。他浅灰色半长头发，披着灰白斗篷，面貌普通但又超然，灰色的瞳孔缓缓展露出神采。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是……夏罗尔乌伦奥克……”
　　这一刻，夏重新构建了“自我”，从模糊的意识中独立了出来。
　　他回忆起上一幕景象，浸泡在水晶立柱中的银发青年，回忆起他模糊的面貌。他见过那张脸，在河水中、湖泊中，在镜子中。
　　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是我的过去？这是我？”
　　“这是哪里？”
　　他努力回忆起更多——在来到这里之前。一个黑发、沉稳内敛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除了“自我”之外最重要的人。
　　“凯赛尔……”
　　他梦呓般低吟了一声，无数记忆随之爆发，充斥了他的意识，将他填充。他有些虚幻的身影随之凝聚，与四周那些银发和金发的精灵一般无二。
　　“缇芙通过精灵古树向我求救……我们抵达了树城的中心……那颗小树！”
　　“这里是它的意识？古树的深层梦境？”
　　他又一次看向四周。
　　这片广场极其辽阔，地面用不明材质的灰色砖石铺就，无数衣着各异的精灵在此聚集，大多是金色头发。
　　这片辽阔的广场正中此时正交错布置着无数淡蓝色水晶，每一块水晶的底部都刻画着复杂到令人眩晕的魔法阵。它们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圆，环绕着正中央完全由透明水晶切削而成的圆台，那也是广场上的精灵们所看向的方向。
　　夏在意识凝聚后依然保留了之前的特征。他能够从任何角度，看到这辽阔广场中的任何事物，他的“身体”随之能够在任何位置出现，甚至与景象中的精灵重叠。
　　“这是精灵古树们的记忆么……这里或许就是伊莱萨在占卜中曾经见到的古精灵之城，而那些银色、金色头发的人，就是古代精灵们！可是为什么，这里如此荒芜，遍布银白色，却没有一颗植物……”
　　夏下意识地自言自语，思考与话语在意识的世界并无界限。
　　这很奇怪。在夏的印象中，精灵们从来就是崇拜着自然的物种，但在这片城市中，却没有丁点绿色……
　　他尝试着探索意识的边界，发现他并无法真正前往那些建筑，只能远远遥望，这意识的边界大致呈现圆形。当夏试图寻找这片圆的中心时，他又一次看到了那名鼻梁上架着玻璃片的金发精灵。
　　他站在水晶阵列的外围，眼中有着渴望，却驻足不前，像是被禁止参与这场仪式，或者研究。夏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盯着这位精灵的双眼，而后者只是望着前方，视线穿透了不真正存在于那个时代的夏。
　　他的神色比上一幕更灰暗了一些，双手紧紧抱着一只银色花盆。夏看到了那颗绿色的小树，它成长了许多，在这片银灰色的世界中投下了生命的嫩绿，伸展着枝叶。
　　“这一切都是被它见证、被它记忆，才留下到现在，让我得以看到……”
　　突然，一列披着制式服装的银发精灵从远处走来，迈着钢铁般沉稳的步伐，面色相同地冷漠。金发精灵显然看得太过入迷，没有注意，拦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最前方的银发精灵不带感情地一振手臂，将他推到一旁。精灵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差点将银色花盆摔落，但幸好最终还是紧紧环抱，保护在胸前。他垂着头，走到了一旁。
　　看来，银色头发的精灵在地位上要比金发的高出一些，人数也偏少。那第一幕中的大厅，层次显然不低。
　　夏看着这列银发精灵穿过自己的身体走向中央的水晶圆台，一个接着一个……然而在队伍正中，却突然空出一截，只有一人安静地走着。那人穿着精灵长袍，银色长发与眼瞳，面貌普通却又带着超越之感。他无神的眼睛与夏对视，映照出了彼此。
　　“圣者”，伊拉！
　　这一刻，夏彻底确定，这就久远年代前的自己！
　　万物在刹那间又一次拉远、破碎，夏却一动不动地安静站着，漂浮在破碎的景象中。
　　这就是他，一个诞生在古代精灵实验中、仿照他们的外形制造出的的生命……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答案，每一个高等智慧对自己命运的永恒追问——“我是谁？”“我从何而来？”
　　以及，随之而来的第三个问题：
　　“我要到哪里去？”
　　夏的精神中掠过些微波动，这提醒了他——凯赛尔还在外面，在精灵树城的中心，而四周是无数的魔物！
　　他要从这里出去！
　　然而，这里是古树的梦境，它的精神与记忆，无边无际，没有概念上的界限，他要如何离开？
　　破碎的万物又一次聚拢，开始呈现出下一幕场景。那看上去像是巨型实验室的大厅中，几名银发、金发精灵围绕在已经比上次成长许多的精灵树前，目光冰冷。那名憔悴的金发精灵站在他们面前，将小树挡在背后，目光中透着些许哀求。
　　“很可惜，我们已经决定不再为你的项目提供资源。”
　　“的确，它显现出一定的智慧，但仅仅如此，没有太大的价值。”
　　“现在的重心是‘圣者’计划，其他所有不合理，或是不必要的项目，都要为其让路。”
　　“你可以把它种在城市边缘未铺就魔法面板的土壤中。那之后，你也该离开了。”
　　景象一次又一次破碎，时而是金发精灵将已经成长许多的树苗用形似车辆的炼金产品运走，时而是他将其小心翼翼地在城市外种下，成为无数平凡树木中略显特殊的一颗。
　　这之后，他偶尔还会再来探望，对着不断成长的树苗自言自语。
　　“他们又将伊拉送往天空之外了。我还在整理物品，之后或许就不能听到这些消息了……”
　　“他们之前从人类神术中定位神国、剥离神性的试验被人类发现了……和我们合作的人类已经离开了，他们有着虔诚的信仰……不过，我们也已经不需要他们的‘宗教’了。”
　　“呵呵，他们留下了我，作为一个低下的‘助手’……这摆明了是对我的侮辱，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追寻真理，而留在那里至少还能看到一些研究的信息……血脉就那么重要么？银之精灵生来就要更高一等么？”
　　他揭下了鼻梁上的玻璃框架，揉了揉眼睛。
　　“快成长吧。在你之中，有我从那次实验中偷出的些微神性，这已经能让你的生命比所有人都更长久。等到我临近死去，我就请人将我掩埋在你的脚下，永远休息……”
　　夏站在这不断变幻的景象高处，观看着这一切，也在寻找着离开的方法。
　　那名精灵来得越来越少，每次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大多是关于‘圣者’计划，似乎所有资源都在疯狂地倾斜向这一项目，因为那蕴藏着世界的真相，命运的奥秘。他只是一个外围助手，接触不到核心。然而，他不知道，随着精灵树的成长，它记录的景象也越来越辽阔，直到覆盖了银白之城的中心。
　　在那里，银发的精灵们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要再次让“伊拉”前往广场的水晶高台，迁跃至天空之外，繁星与日月的领域，也就是神明的国度。
　　他们已经在探索的道路上走了很远。
　　他们知道太阳是光辉之神的神国，散发着无穷的光和热，象征着正义与净化；而月亮则是夜之女神的神国，犹如一团模糊的、无比庞大的白雾，虚幻地漂浮着。它们彼此交替占据天空，象征着大地上的光与暗。
　　那些明亮的、热的，是光辉，它们越丰富，太阳就越明亮；而黑的、寂静的，则是暗影，它们弥漫，月亮就升上天空。他们构成天空，而循环构成生命。
　　那些繁星是“世界”的碎片，从创世之初、混沌分裂成世界起，就飘荡在天空之上，混杂在无穷的黑暗里，微不足道，只有在黑夜才能看见。每一颗，都象征着地面上的事物与概念——“人类“，“欢乐”，“疾病”……“精灵”！
　　这些古代精灵的知识随着一本本书籍、研究手册被精灵树的精神覆盖而呈现在夏的面前，法师们不断探索的世界陡然以一种更为宽广、也更清晰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这就是世界……向四周、上下无限延伸，大气，土壤和流水，还有深埋在世界深处的火焰，构成了这一切……”
　　“得知了这一切的古代精灵，能从神国的碎片中提取神性的古代精灵，居然会因为一场灾难，与和他们有关的记忆、建筑、一切事物一同消逝！”
　　在那广场的正中央，精灵外貌、双目无神的“圣者”伊拉安静地站立在水晶圆台中央，等待借助水晶阵列的能量进行创送。围绕着他的精灵比以往都更多。
　　一名银发精灵走到了最前方，他眉眼冷峻锐利，看向伊拉，缓缓开口：
　　“这是最后一次探索神界。”
　　“找到对应我们的神国碎片，容纳它！”
　　“圣者”伊拉，被赋予神性的精灵“造物”，目的就在于，用他的神性容纳世界的碎片，将精灵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不久后，伊拉从天空之外返回。精灵们纵声欢呼，即便那些冷酷严肃的银发精灵，面部也微微柔和了些——他们取回了属于精灵的碎片，所有精灵因此而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不需要再融入星界的轮回。然而，站在最前方的那位银发精灵突然神色剧变，像是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事物。他猛地转向“伊拉”，伸手一指。一道扭曲的光芒闪烁，将“伊拉”吞噬，消失在空气中，而那位精灵也随之变得面色苍白，猛地倒下，再无动弹。
　　随后，一道纯粹到极致的白色光芒从太阳中流淌而出，注入了这座银白之城，汇聚向那枚碎片，连通精灵一起彻底摧毁。万物都淹没在了白色之中，纯净得再不多一丝杂质。等这白色消散，原本伫立着古精灵城市的原野变得空旷而寂静，只有一颗碧绿的巨树迎风站立，枝叶微微摇曳，享受着和煦的太阳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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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窝在家里好爽，写了不少，不仅解决了之前存稿告急的问题，还又有了富余，所以更两章庆祝一下，最好瘟疫早点完事，但是继续放假~~（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