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07、俘虏

　　夏能感觉得到身旁那个本该坚定沉着、屹立不倒的高大男人身上所散发的虚弱。凯赛尔如他预料的一样，瞬间脱力，如果不是有他支撑着，恐怕马上就会倒下。
　　“乔拉！你应该会一些治疗的神术吧！”
　　他朝着女孩低喝一声，乔拉也立刻触电般开始祈祷，随后伸出双手，召唤光芒来为凯赛尔提供微弱的治疗。
　　“你怎么样，有好些吗？”
　　他急切地询问道。
　　“我没事。”
　　凯赛尔的眼中无法掩饰地透露出疲惫，但还是朝着夏露出一个微笑。
　　夏很清楚，他不可能没事。如果是平常，凯赛尔根本不需要使用那样的力量去攻击。他大可以轻松地避开骑兵的冲刺，然后在刹那之间补上攻击。但现在他要保护身后的乔拉和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用全力，最快地、彻底地杀死敌人，再以自己的身躯将其撞到一旁。这样做的代价，是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必须爆发十分甚至十二分的力量，其间没有丝毫缓冲的时间。如此坚持数十秒，不仅仅是他的力气与精神耗费枯竭，恐怕连身体和生命都已经受到了相当的伤害。
　　夏痛苦地闭上眼，抵在凯赛尔的面颊上。
　　“我一定要把魔法拿回来。我不会让你再承受这样的负担。”
　　埃诺克挥剑甩去血迹，在一边看着，少有地微微叹了口气，也没有半点捉弄或是因为夏没有在意他的情况而感到不满的意思。
　　如果换做他去顶在最前面，现在的状态或许会比凯赛尔稍好一些。他是魔族人，先天要比人族人类更为健壮，也能承受更大的负担。
　　但他不会那么做。当凯赛尔沉默着走到最前方时，他就已经清楚，这是凯赛尔必然的选择。
　　凯赛尔感受到夏传来的微弱温度，释然地一笑，反而是带着些许安慰的意思，在夏的眉上吻了一下。先前溅在他面上的血液也在这一刻沾上了夏的面颊与灰发，留下斑驳印迹。
　　一旁，埃诺克没有收回剑，依然望着骑兵奔行的方向。以人的力量对抗骑兵冲锋，如同水中礁石硬生生将其阻挡，这样的事迹可称传奇，但对方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对他们肃然起敬，放他们离开。更大的可能是会在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折返，抓住这之后必然有的虚弱时机，解决掉能实现如此恐怖壮举的强大敌人。
　　凯赛尔现在的状态一时半刻不可能恢复，爆发之后的脱力中，恐怕随便来几个强壮一些的士兵都能轻松解决他。不过好在刚才的剧烈战斗中他由于只负责侧翼，虽然也耗费了巨大的气力，但由于主要的压力都由凯赛尔接过，到现在实际依然保有相当的作战能力。
　　如果敌军折返，或是更糟的情况——法师们与骑兵一起向这里包围，打算解决他们，那么他就是四人之中主要的战斗力量了。
　　“怎么样，凯赛尔。能走么？”
　　埃诺克没有回头，开口问道。
　　“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但至少基本的动作还能做到。”
　　“我们只能希望那些骑兵有更重要的地方要攻击，能让我们趁此转移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埃诺克开口道，“你就安心先让那家伙扶着，避免身上的伤势恶化。”
　　就在此时，又是一道白光划过天空，疾射向空中的另一位魔法师，以一条笔直的亮线将血色的夕阳云彩一分为二。之前一箭射向卡拉奥的那个人物又出手了一次，只是这次的目标显然没有卡拉奥那样强大的魔力能将箭矢抵挡。白光一闪而过，天空中原本漂浮着的那位法师原本还在准备自己的魔法攻击营地、增添混乱，却突然自正中被贯穿，数层防护魔法都没能起效。他被光线撕扯牵引出极远，随后无力地落到了荒原深处。
　　这一击过后，其余的魔法师们便极有默契地取消了魔法的引导，在传送的光芒中从天空消失。的确，那种箭矢间隔极久，但没人知道他下一击是在多久后，又会指向谁。没有人喜欢成为死掉的那一个。这次进攻的目的并不是全歼，主力不在的情况下也就到此为止了，没必要为此搭上自己身为魔法师的高贵性命。
　　卡拉奥是最后传送离开的那一个。他的目光冰冷，看向位于中央的营帐，随后消失在魔法的淡色光芒中。
　　第一轮冲击到来时，奥拉的士兵已经在指挥下及时收缩阵势，以塔盾筑起了一道防线。能够有效对付这样阵型的大型魔法因为有那位神秘弓箭手对辛特兰法师进行牵制而无法使用，骑兵对此也并无太好的策略。在双方都在第一波冲撞中付出一些伤亡后，见到无法轻松制造更大的伤亡，泽撒尼尔便率领着骑兵在那道防线绕了一道圆弧，开始后撤了。
　　当然，这对正在以缓慢速度向着南方离开军营的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泽撒尼尔的副将很快告知了他方才在冲锋中所发生之事。他们没有立即向着北部撤退，而是凭借轻骑兵速度的优势，再次冲向了刚才四人所在的位置。见到那成片的人畜尸体、遍地血红时，即便是身经无数战役的泽撒尼尔也微微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在泽撒尼尔的命令下，骑兵们开始分散寻找制造了这些尸体的人。
　　不久后，因为凯赛尔的虚弱而无法快速离开的四人便不出意外地在军营南部的荒原上被泽撒尼尔的轻骑兵部队找到并团团围住，停下了步伐。
　　轻骑兵们先呈环形阻拦了他们的去路，而后向中央收缩，最后在他们不远处停住了马匹，将他们包围在中心，无数利刃出鞘，闪烁着橘红的夕阳光辉，不少人的剑刃上还有斑斑血迹。
　　埃诺克原本已经收回黑钢大剑，此时又缓缓从背后抽出，柱在面前。
　　他咧开牙齿，有些森冷地一笑：“果然，运气不佳时，怎么躲也躲不掉的。”
　　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法师通过传送突袭军营时，他们的反应足够快，虽然情况紧急，但并不是没有生机。然而自己并没有考虑到第二次进攻时战术上可能的变化，这使得他们陷入困境，凯赛尔不得不正面阻挡冲锋，虚弱重伤。
　　这之后，法师们在弓箭的威胁下选择传送离开，导致骑兵无法攻下中央营地、必须立即撤退，撤离前则如夏预料的那样，抓住了他们在抵挡冲锋之后的虚弱进行追击，使得他们来不及逃离到足够安全的距离，遭遇包围。
　　这其中，一部分或许能被称作命运，但并非没有转机，只不过是没能抓住。如果他能想得再多一些，再远一些……是否结局就会不同？
　　无论什么时候，该责怪的都只有自己，而不是“命运”。
　　“对不起……”
　　乔拉咬着牙小声说道，“是因为我拖累你们……”
　　“你没有拖累任何人。”
　　凯赛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深沉，看着骑兵之间分出道路，蓝色披风的骑士骑着马缓缓走出，随后翻身而下。泽撒尼尔显然在刚才的追击中就认出了自己曾经的徒弟，此时目光锐利，缓缓接近。他棕色的头发混杂着灰色，两鬓彻底枯白，气质更加沧桑，也更为威严。他似乎没有经过太多时间思考便已经开口：
　　“——没想到会是你。军营里那些骑兵的尸体，是你留下的的吧。”
　　“哼，当然不止是他，还有我。”
　　埃诺克盯着泽撒尼尔，语气不善，抢着说道。他一把摘下头盔丢到一旁，深红的乱发狮鬃般张扬开来。
　　“我作为魔族人，杀几个十几个辛特兰的废物，理所应当。
　　四周的士兵们显然有些骚动，甚至有人几乎按捺不住想要策马冲上前，斩下这个嚣张魔族人的脑袋。
　　“都给我安静！”
　　泽撒尼尔怒吼一声。虽然因为王都的事变而受到打击、沧桑了不少，但他的威势并没有半分减弱，包围着四人的骑兵立刻便已经安静下来。
　　“凯赛尔……虽然我很想现在就杀了你，但你曾经身为王国卫队长，现在却背叛辛特兰逃往奥拉，勾通魔族人，重罪无数，我如果那样做，只不过是便宜了你。你们必须立刻投降，由我带回北部接受审判。这对你们也有好处——至少可以多活几天。”
　　泽撒尼尔语气严肃而愤怒，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衣剑士。
　　凯赛尔迎上了他的眼睛，声音坚定：“既然如此，你把我带回去就够了。”
　　泽撒尼尔摇了摇头：“你觉得这可能吗？”
　　夏的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微光。他假借观察四周情况，看了泽撒尼尔一眼，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不是泽撒尼尔的性格。他为了洛维妮可以罔顾公理正义去杀人，如果他真的认为凯赛尔应该死，绝不会吝啬私刑，而非恪守规则地要将他带回王都接受审判。这是给那些作为目击者的士兵们看的。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即便看到机会也要保持警惕，随后开口：“皇室想要的我和凯赛尔的命吧。这和这个女孩、那个魔族人都没有关系。你可以把我们都带回去，但要让他们离开。”
　　泽撒尼尔微微拢了拢眼，目光透露出危险。
　　“为什么我要同意你的要求？”
　　“因为奥拉的军队很快就会整顿完毕。这里已经是营地的后方了，如果你们还留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前来追击你们。”夏冷声道，“虽然你们的突袭卓有成效，但还没能让他们一蹶不振。现在没有了法师的支援，你们一旦被拦住退路，反而会遭到围剿。”
　　埃诺克笑了笑，接过话：“即便你们一起上，有我在这里，在我的体力耗尽前，你们也不可能在他们活着的情况下控制住他们。你们或许不知道，那时如果换做是我，一样可以制造那么多的尸体。”他顿了顿，接上之前的话：“不等我体力耗尽，奥拉的军队早就会赶到了。”
　　夏接过话：“你如果想让我们在王都得到审判，唯一的选择就是答应我的条件。”
　　泽撒尼尔的声音愈发低沉：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们。”
　　夏同样压低目光：
　　“你以为我们怕死么？”
　　对峙片刻，泽撒尼尔才突然冷哼一声：“那个女孩也必须和你们一起去王都。如果你们敢在半路自尽或反叛，我会立刻杀了她。”
　　夏与凯赛尔的神色几乎是同时变得有些阴沉愤怒。至少凯赛尔此时的神情是发自内心的。
　　片刻后，夏还是点头答应：“可以。”
　　他忽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埃诺克，对上了魔族人带有疑问的目光。
　　夏回报以肯定。
　　“哼。”
　　埃诺克突然幅度很大地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了另一侧。
　　凯赛尔看了一眼夏，并没能察觉他的想法或情绪。他虽然也对夏突然的决定有些疑惑与担忧，但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夏是在向着正确的方向努力尝试。
　　毕竟，这也是寻找机会、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泽撒尼尔以轻视的目光看向两人，随后发令：“从在刚才的冲锋中失去骑士的几匹马中挑两匹出来。我们要把这两个罪人带回去，你们给我看好了，要是有谁疏忽，让他们逃走，那就代替他们掉脑袋。维契斯，你带着反魔法镣铐么？”
　　片刻后，已经恢复一些力气、能够正常行动的凯赛尔带着乔拉骑上一匹马，夏则独自骑另一匹马，双手被用雕刻了压制魔法阵的镣铐束缚在身前，牵着马匹的缰绳。
　　他们被监视在骑兵队伍正中，疾奔过荒原。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奥拉的军队正在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包围而来，如果再等片刻，或许就会真如夏所说，反而是他们成为了笼中困兽。
　　泽撒尼尔的决定够快，辛特兰的骑兵队伍在此之前就已经从侧面逃离了包围。凯赛尔和夏，还有被泽撒尼尔亲自骑马押走的乔拉三人在骑兵之中远离了奥拉，被带往位于战场中部的辛特兰第二军团营地。这之后，大概会被送去王都，在审判完毕后示众斩首。
　　埃诺克一直微微眯着眼，独自站在辽阔的荒原中央，桀骜地看着身旁奔走的骑兵。他自己一人作战，没有限制，这些人根本无法威胁到他。等到队伍远去，他的眉眼之间才显露出一些担忧。
　　“你真的相信那个泽撒尼尔么？夏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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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最近真的很忙，处理事情到刚才一点才完成。
我好想一天写一章，尽快结束这本书，下一本书的构思我都已经想了好多了
然而真的没时间……太累了。也许到明年一二月份……呃，或者三四月份，就会空闲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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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圣诞快乐——不过因为我习惯过12点也算前一天，而且章节要审，等你们看到了就是前几天了，那祝你们前几天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