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月色向你跑来》左椿

15、015

　　那晚她睡得很沉，眼前梦境迅速转换场景，像是不断倒退的录影带，几个面目全非的人站在她周围指着她嘲笑她奚落她，说她有病毒说她有神经病，她半夜惊醒过好几次，冷汗直冒，看了眼闹钟，是清晨五点半。

　　今天是正月初二，她坐了很久，耳朵才听见窗外的鞭炮声，姑娘去掀开窗帘，发现外面白沉沉的一片雪景，道路被填满后，阵阵欢快的人踩在雪地上时留下黑色脚印，他们高兴地笑着，挨家挨户地开始拜新年……如果没有昨晚上的事，兴许她还在燕家吃饺子吧，想自己是期待太多，才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孟鸫来抬手，紧紧揪住胸口衣服，嘴唇紧抿，眼神里露着沉沉难以抑制的难受，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准备煮面的时候，发现橱柜里没有存货，连酱料都没了，孟鸫来转身进卧室，再次倒在床上，过了半小时，实在饿了，又爬起来穿衣服，拿钱包钥匙，换鞋出门，鞋踩到雪地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二，附近超市便利店都是没人的。

　　孟鸫来走了段路，看见家正在营业的小卖部，噢声，还是有人的，买了醋和面条，老板娘找零钱的时候对她说新年快乐，孟鸫来弯眼笑起来：“新年快乐。”

　　转身碰见燕明追，他是跑腿来这里买辣酱的，相互都愣了两秒，孟鸫来笑着和他打招呼：“新年快乐。”接着拎着购物袋走了，老板娘问他要买点什么的时候，燕明追顿了很久：“忘了。”转身离开小卖部。

　　从小卖部到公寓楼下，距离三千多米，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有很多声音在她耳边乱喊，很多“那还有假的肯定真的”“我妈妈说她脏别和她玩”“可怜的孩子”“父母离婚后还被人绑架太可怜了”……

　　雪花飘在眼前遮住后瞬间被热水融化，她沉默到嗓子疼，太乱了一切都乱套了，她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但是过程难熬，她忘不掉燕明追的眼神，他为什么那么看自己，是觉得她很可怜吗，为什么要打架，是觉得她很可怜吗。

　　孟鸫来终于在拐角处停下，鞋底已经半湿，她状态不好，穿了破底的鞋，过了两分钟，燕明追出现在她面前，少年大喘着气，白雾在他嘴边散开，鼻尖是冻红的，他是追过来的，用尽力气，直到看见姑娘泛红的眼睛，以及倔强到不肯流下的泪水，她不敢说话，紧咬着牙槽，怕一说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少年喘匀呼吸，走到她面前，伸臂揽住她脑袋，把姑娘轻轻抱进了怀里。孟鸫来足足在他怀里懵了八秒，强有力的心跳声砸进她耳朵里，视线渐渐被水掩埋，两人同时静了良久，少年轻轻开口：“我知道你难受，难受的话。”他垂下脑袋，五指微拢进她的黑发里，“别忍着，这里就我一个。”

　　孟鸫来紧攥着手，那时候已经飘了大雪，小巷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满天的鞭炮声以及远处孩童的嬉笑声，那时候少年的毛衣被她泪水沾满了，她揪住他衣角低低地抽泣，那段压抑了她将近半年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是燕明追让她松掉戒备，也是燕明追把说她欺负她的人怼得无话可说，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是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

　　“能走吧？”燕明追牵住她的手，见到姑娘微微点头，眼眶还是红的，于是他牵着她走，两人什么话也没说，直到走到燕家门口，孟鸫来踌躇几秒：“为什么来这里。”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把她牵紧了，怕她又像昨晚上一样直接离开。

　　“他们挺担心你的。”昨晚燕扬他们本打算去孟家找她的，被燕生曜阻止了，他了解孟鸫来的脾气，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当晚去医院找眼镜男算账，但眼镜男被打怕了，卷着被子叫喊杀人啦杀人啦，当时门卫过来阻止，直接把燕生曜送进了警察局。

　　孟鸫来懵了两秒：“那他现在还在局里吗。”

　　“爸妈去签字保释了。”燕明追拿钥匙开门，同时把她拽进去，“所以家里没人。”

　　孟鸫来冷水洗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索性眼睛还不算红，要不然肯定难看死了，她一想到自己趴在他怀里哭那事儿就觉得尴尬，怎么说呢，平白无故在男生怀里哭是真的失态，已经冷静下来的姑娘表示只想撞死在墙角。

　　燕明追把煮好的饺子端给她。

　　孟鸫来安静接过：“谢谢。”

　　“醋要吗。”

　　她摇头。

　　“辣酱要吗。”

　　她摇头，咬住饺子。

　　“要也没有。”

　　孟鸫来抬头疑惑地瞧着他。

　　少年笑起来：“忘记买了。”

　　“……”

　　他们赶到家里后，看见站在沙发旁边有些踌躇的孟鸫来，燕生曜立马松气，嘴里暗骂句你大爷的：“总让我操心。”跨过去紧紧抱住她，燕生曜又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哥哥又不欠她的。

　　燕生曜长出口气，忽然拿手臂勒她脑袋：“下次再随便出去我弄死你，知道没？要死啦，也不和我说一声，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还乱跑？你丫就是欠收拾。”

　　燕明追瞥他眼：“你也欠收拾，大晚上跑什么医院，不省心。”

　　燕生曜瞪他：“你不也是，把别人揍得半死，差点告咱们家。”

　　“还不是他说孟鸫来。”

　　“你记住了，要打也是我打。”

　　“……有什么区别。”

　　燕生曜底气十足：“我是她大哥。”

　　寒假过后又是一新学期，燕生曜为高考准备住校，而燕明追他们也正式进入下半学期。因为孟玉还没回国，在燕扬的一再劝解下，孟鸫来选择继续住在燕家，途中，那位眼镜叔叔出院后登门拜访，一家人对其虎视眈眈，眼镜叔叔被盯得浑身起疙瘩，最终对孟鸫来鞠躬道歉，说自己那些话都是瞎听的，在没有验证是不是事实的同时，对她加以口头污蔑诋毁是他这个大人的错。

　　那时候孟鸫来只觉得自己轻松了点。

　　燕骏依旧没原谅那个眼镜男，把他请出家门，说再也不会往来。

　　这事儿算过去后，燕扬得知她理科不是很好，于是让儿子给她补补功课，当时燕明追正在专心雕刻木雕，闻言一脸冷漠：“我不要。”

　　当然，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被亲妈呼了脑袋。

　　孟鸫来正巧路过房间，看见正在教育儿子一脸严肃的亲妈，以及坐在凳上一脸懵的乱发少年。

　　“……”她噗嗤笑起来，又怕他发现，立马溜进卧室继续写作业。

　　半小时后，她面对数学试卷几乎昏昏欲睡，一股低沉嗓音冷不丁砸进她耳朵里：“错了两题。”

　　姑娘立马怂得清醒：“你怎么进来了。”

　　“这里我家。”

　　“但这是女孩子房间。”

　　他有底气地重复：“这是我家。”

　　“……”好吧你家你家。

　　他拿笔拿草稿迅速计算：“过程算错了。”

　　孟鸫来看眼已经得出正确答案的草稿纸，心里安慰自己他上次理科是考了第一考了第一的。

　　“看懂没？”

　　她点脑袋：“看懂了。”

　　燕明追瞧她两秒，拿手敲她脑袋，再次提笔计算：“我再算一次，没懂你就是猪。”

　　“……”姑娘嘴里嘀嘀咕咕，觉得他有心灵感应，要不然燕明追怎么知道她没懂这题。

　　“你说什么我都听见了。”

　　“我说什么了。”

　　少年有些夸张地回答：“明追哥哥简直是天才。”

　　孟鸫来被整得浑身起疙瘩。

　　最后孟鸫来懂了这题，抬头想道谢的瞬间，额头贴过他温热的嘴唇，两人都愣了愣，黑笔从桌上掉到地板上，啪嗒的声响，孟鸫来觉得脸颊发烫，再抬眼，发现少年的左手微微遮住嘴唇，视线左挪，耳尖泛红，眼睛有光。

　　“谢谢……我要去洗澡了。”姑娘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但脚丫没站稳，被桌角绊倒，燕明追去拉她的时候也冷不丁地被拽倒在地，连着两张飘下去的草稿纸，他双臂分别撑在她肩头以及脑袋旁边。

　　那时候，燕明追忽然想起哪天哪时的下午，依旧是喧闹的教室，那本被沾湿的书——如同韦陀花娇小的那个姑娘，轻呼呼地砸进我心里，像是海上的月亮，又像是城市里的月亮，所到之处都是她的模样。少年想，不管是哪边的月亮，她都是他追逐的姑娘，她是初恋。

　　燕明追拉她起来后直接离开了房间，此后就算是上课的那两天，两人也很少交谈，孟鸫来只是觉得尴尬，拿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坐后面的同学田振踢她椅子，问她英语试卷的答案。

　　孟鸫来说没做。

　　田振不信：“你肯定做了，英语这么好还能没做吗。”接着继续踢她板凳，孟鸫来转头说我真没写，田振笑两声，继续说，“你给我看看不就行了。”

　　这句话说完，田振板凳忽然被人踢倒，咣当一声，田振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骂他什么毛病，再看清楚后，叫了声追哥。

　　燕明追冷看他眼：“多动症么踢来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