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个假圣人》归途何在

17、第 17 章

　　汝水与洛水交汇处地处不周山以东，东海以西之内陆，地域广阔四季分明，土地平整水量丰沛，又一向少有妖兽恶神。女娲让人类从这里开始迈开脚步奔跑，不得不说用心良苦。她因化生万物、造出万物之灵长而成圣，人类也因她给的鸿蒙紫气成为天道宠儿，一经降生便开灵智，不必如兽类等无法聆听圣音，可以说双方互为因果。

　　女娲放人类自去，看着他们一个个跑进森林与草原深处，这才转身驾云回太行山——还有个不好糊弄的兄长在等她解释呢。

　　飞在空中向下望，北方三系山脉绿色少黄色灰色多，若要细细看去挨挨挤挤漫山遍野都是各色灵玉与金属，长相狰狞的凶兽埋伏其间，单等粗心的猎物自己送上门。女娲从云头向下看了一路，最后皱着眉头回了归山洞府，刚刚落地就看到兄长伏羲负手立于洞外。

　　伏羲原本打定主意非要让妹妹好好受一回教训，外面那些乱事岂能随意搀和？就算圣人超脱凡尘，那也架不住天天有人上门骚扰，日子还过不过了！然而此时一见她皱着眉毛回来，却又立刻将早先的打算抛到九霄云外，上前游了几步来回打量一番道：“为何皱眉？”成了圣人还愁眉苦脸，难不成之前偷偷救下红云之事果然给她惹下了大麻烦。

　　女娲摇摇头，红云之事早已告一段落，如今师兄前尘皆散，世间再无红云道人，成圣之时天道未曾发难，便是已经默许了这个结果。她皱眉是因为北方山系一片荒芜，不但妖兽日子难过，就连些山神也异常拮据，一个个脏兮兮灰扑扑的，和早先不周山下的那些居民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圣人为天道张目，不沾因果，不堕污浊，自然可以端坐于洞府中清静无为，可这并不是女娲的道。她仍旧记得很久以前那个小小的心愿，那个她还住在不周山山洞里时想要星河璀璨落于黑夜的心愿。如今她已是功德圣人，混元大罗金仙，满洪荒横着走也无人敢惹，想要达成心愿可比以前容易多啦。

　　伏羲没问出什么，心下不免有些怅然若失。虽然从前妹妹也不爱说话，兄妹间却也没有产生过嫌隙，可如今反倒亲极则疏，即便面对面也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他在心里低低叹口气，上前抬手压在女娲头顶揉了揉揉她乌黑的长发：“是不是哥哥管得太多，让你不舒服了？不需要的话就说出来好了，别怕哥哥难过。啊，对了，师兄的事，哥哥也不会再提，只要你高兴就好。心情有好一些吗？”

　　“那件事，没关系的。”女娲轻轻在哥哥手掌心蹭了一下，难得话多一回：“不会不需要哥哥，别伤心。我在想别的。”

　　不管怎么说，有这一句安慰，伏羲总算觉得以往那么多年的担心忧虑并没有白白浪费——妹妹果然还是向着我！

　　他正在心里握拳感动，从远处天边驰来一架由几条青龙拉动的华盖车，来者派了先锋抢了一步落下云头在七百七十七级玉阶下朗声道：“妖族首领帝俊太一前来贺喜圣人！”

　　“这群讨债的耳朵可真灵光！”伏羲感叹一句，喊了白鹤童子出来与那先锋打机锋，自己则推了女娲往洞府里去。

　　不过两只三足乌，哪里就有诺大的面子须得圣人亲自出门迎接？未免也把圣人看得太不值钱了些。

　　兄妹两个理也不理玉阶下的妖族，转身回了洞府，殿门缓缓关闭，只有应召而来的白羽站在台阶上等对方走过来再互相寒暄。这白鹤所化的道童出身紫霄宫，谁也不敢挑他的理，充作先锋的妖族只得俯首走上台阶先行鞠躬行礼，再从袖子中抽出一块玉牌双手奉上给白羽看了看：“首领命我将此物带来赠与您，只求能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白羽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仍是冷着脸：“不必如此，贵首领想的事情，圣人早有定夺，无需他人赘言，尔等且随我来。”说完他侧身后退几步，眼皮也不掀一下的安静等龙车落下云头。

　　众妖架着车辇稳稳落下，拥簇着帝俊太一两兄弟鱼贯而出。待那先锋收起车辇，白羽才又微微欠了下身上前道：“请妖族首领随我来。”丝毫不提其他跟随而来的妖族。帝俊抬手示意随从们停在此地等待，自己噙着浅笑领了弟弟跟着道童往里走，不管看见什么都要赞赏几句。偏偏他又很会说话，白羽明知道这人攻于算计也免不了被他赞得多了几分好脸色。

　　因妖族乃是为贺喜而来，两边关系又有些尴尬，女娲便让白鹤童子把他们领到偏殿见面，既不显得过于庄重，也不至于让人觉得亲近轻浮。

　　宾主双方见过面各自在蒲团上坐下，帝俊清清嗓子先对伏羲低头道了好，这才转而对女娲道：“这几日妖族各个翘首以盼等您的好消息，如今总算不负当日红云师兄的苦心，咱们妖族终于也有了一位圣人。”

　　女娲坐在他对面垂下眼帘，到底没对这个“妖族圣人”提甚么异议。一则对方明摆就是为了这个因果而来，但凡脸皮没厚到接引准提那个地步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再则他又提起红云道人，分明一副生怕人忘恩的模样，女娲也不想与其多打交道。

　　站在族群利益上来讲，帝俊所作所为完全当得上一个好字。能放下身段脸面百折不挠为手下谋利，这样的首领做得无懈可击。但在伏羲女娲的立场上看便不大舒服，任谁叫人追着提醒欠了别人因果，心里怕是都不会舒服。

　　但是不喜欢他的行为，并不代表就不欣赏这个人。

　　女娲默认了“妖族圣人”这个说法，挥手命白羽给客人奉上灵泉，帝俊大喜忙令同来的弟弟太一奉上重宝为谢。坐在上首的黑发少女却伸手将承装宝物的匣子压在桌面，微微向前看着金乌兄弟的双眼道：“圣人，不沾因果，该还的，已经还了。”一向沉默的锋芒渐渐由虚空逼近，帝俊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只听她继续道：“红云师兄已逝，与人体面，与己体面。”

　　两只金乌呆毛都快炸了，那份犹如跗骨之蛆的压力突然凭空消失，太一顾不得面子忙向后挪了挪，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浸透冷汗。帝俊勉强扯出笑意拱手道别：“多谢圣人教诲，今后若无极要紧事必不敢打扰圣人清修，我兄弟二人这就告辞。”女娲点了点头，目送他护着弟弟离开。

　　待离了太行山，太一这才摸摸后背与哥哥帝俊抱怨：“吓死我了，背后全是冷汗。”帝俊也反手摸摸自己，吐了口气感叹：“圣人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当日鸿钧老师一说便是‘圣人之下皆蝼蚁’，总算见识了。”太一转头看向踌躇满志的兄长颇为不解，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也没转明白便问他：“咱们来这么一趟，事儿是办成了还是没办成？这位圣人哪里有妖师说的那样绵软，凶起来跟什么似的。”

　　帝俊一掌拍在弟弟后脑勺上没好气道：“叫你多动脑子少动嘴皮，从来都不听，圣人也能随意评论？今日得一默许便已是最好结果，哪里还敢再想更多。圣人不沾因果，人家却也没真就把这份因果给抹了，不然你当红云道人怎么死的！若说没西边那两个光头的事儿我敢从汤谷跳下去。鲲鹏甚至不敢与咱们同来，那胖头鱼还不是心虚怕丢了小命。”

　　“只要女娲这位功德圣人认了妖族，咱们说立天庭之事便无人再敢多嘴，省了多少力气。”他白了一眼弟弟，跃跃欲试的野心透过眸子俯瞰大地。太一却不太认同：“这位圣人行么，都说她其实是靠着功德和运气才成了圣，究其本身并没有什么实力，恐怕旁人不买这个帐。”

　　“能与圣人做上一场的只有圣人，其他皆可视作蝼蚁不予理会。三清目下无尘，比之西方那两个光头，咱们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好歹女娲人品贵重，拜在她门下不怕被卖了还得倒数钱。”帝俊只觉得心累，妖族里面就没几个脑子清白的，让人来回涮几句就骗的溜溜转的大有人在。比如眼下，一共就六位圣人，掰着手指头就能算出来哪个可以投靠，偏偏弟弟就是怎么也弄不明白。

　　太一这才闭嘴不再说话，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平。他打心底觉得女身圣人成不了气候，此时又不得不拜在其门下，总觉得自家亏大了。然而兄长拿定主意要把因果人情用在此处，他也只得由着他去，大不了将来众妖散伙兄弟两个再回太阳星上去泡温泉......

　　归山洞府中。

　　帝俊、太一离开后，白鹤童子立刻将桌子上多出来的两杯灵泉撤下去，只留伏羲、女娲兄妹两个在偏殿中对坐。

　　伏羲一脸欣慰，妹妹的成长让他无比自豪，简直比自己修行有成还要有成就感。他毫不吝啬的花了相当一段时间去点评她方才面对两只金乌时的表现，最终感叹道：“果然还是老师会教导人，哥哥总算能放些心。如今你已经是位圣人，地位尊崇，为免威严扫地，不该再受他人辖制。明日为兄便迁去东北二百里处的龙候山，有事只管叫你那只白鹤道童传信，也不会让你觉得受束缚。”

　　二百里，对于他们来说处于沟通可以靠吼的超近距离，相当于兄妹两个在同一单元同一楼层买了两套对门的房子，只能说在尊重彼此生活空间的前提下稍稍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女娲对于和兄长住在一起还是自己单独住并没有什么想法，两人自从降世就几乎一直形影不离，早将彼此视作不可分离的另一半，从来没想过会有分开的那一天。然而这归山毕竟是圣人女娲的洞府，住在此处的不是弟子便是门人，就算她自己不在意，伏羲却不得不讲究些。大凡在这世间行走，总要讲究个兄友弟恭内外上下，没有兄长反过来低头给弟弟妹妹打杂管事的。因此他就算留下也极为尴尬，小住尚可，日子久了难免禁不住讲究，还不如就近也开一洞府，既不耽误兄妹之间彼此守望相助，也免了一份麻烦。

　　只要是兄长下定决心的事，女娲也不会阻拦，只重新喊了白羽进来交代一番，让他和伏羲同去帮着建造洞府也就罢了，反正龙候山距离归山近得几乎抬眼就能看见，搬过去跟不搬过去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要哥哥高兴就好，其他的完全不重要。

　　于是，第二天伏羲就包裹款款“借”了白鹤童子往北去，一天还没过完就把白羽留在龙候山盖房子，自己又溜溜达达回了妹妹这里借住。

　　洞府没造好嘛，才不是不放心呢！

　　这会儿女娲刚把太行山系的十二位山神全部招至大殿，打算派出去描绘山川地理，长乘还没替她交代完，就看见伏羲施施然游了进来。他并不多嘴对妹妹的事情指手画脚，寻了个僻静位置一坐，展开河图洛书看得饶有兴致。

　　山神们刚见他进来还有些紧张，慢慢发觉这位大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干扰，也就重新把注意力转移会正在绞尽脑汁努力描述任务内容的长乘神身上。这十二个山神很有几个灵智不高的，长乘生怕放他们出去就再也寻不回来，因此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反复说了又说，直说到完全想不出题目才算作罢。山神们好不容易重获清净，忙不迭拥上去领了女娲逐一发下的印信就跑，恨不得能离着啰嗦的家伙越远越好。

　　长乘看着他们连跑带跳出了大殿，神情很有几分沮丧，然而没等他自艾自怨多久，女娲就将另一件事交给他——描绘北山三系的模样，要一看就能联想到实际情况的那种。

　　她心里是这么打算的，想要让整个洪荒听从自己调遣，四处打上门寻主人出来揍一顿是个办法，可惜效率太低还容易坏名声，不如先以北山为例治理一番，等有了结果旁人见着眼热自然会上门来讨主意。而想要改变北部大陆的模样，首先必须对这里有一个清醒且直观的认识。长乘神带回来的地图将成为改造的蓝本，至于其他山神，一则是支开他们少些事端，再一个也好先对整个洪荒世界有个大概印像。

　　至于为何不请伏羲卜算……就这么点子小事儿，哪里用得上哦！

　　长乘出去了三天，果然带着一张兽皮回来，上面用烧成炭的树枝描绘出北山三系的位置与走向，连物产和妖兽都标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女娲拿着图对了好久，最终决定自己出去照着图走一遍——洞府里所有能喘气儿的都算上还不超过十数，这点人手够办什么事儿？可是要让她跟通天似的胡乱收徒弟也做不到，只能动身出门抓几个劳工回来干活出力。

　　她为掩人耳目，先将蛇尾化作双腿，又找了兄长借他一身衣服，换上一看，俨然是个小了一号的斯文少年。

　　“这又是哪一出？”伏羲只觉好气又好笑，却也没有拒绝妹妹的要求将衣服给了她，女娲一面自己整理系带一面非常认真的说明：“抓几个脚力。”

　　伏羲权当她想出去玩，又见她收拾停当后看着也就是个普通修行者，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哪里需要担心，便大手一挥道：“等为兄给你卜一挂。”

　　先天灵宝河图洛书被他拿出来推演一番，伏羲头也不抬往东北方向指了指：“此行东北方大利，无有不能，去吧。”辛苦修行为的不就是用在这个时候？总算不必日夜替妹妹悬心。

　　女娲谢过他，背后背了老师鸿钧塞在玉牌里的鸿蒙剑充门面，一身轻松沿着归山山脊往北一路步行而去。

　　从天空往下看固然能将山川地势一览无余，但想要更详细的了解各处则必须亲自走一遍才能弄明白该如何下手。而且不少妖兽都躲在岩石下面与环境浑然一体，从空中飞过去根本看不见，别提往外抓，更别提把它们揍得乖乖听话。

　　北山三系，从今天开始注定要不得安生。

　　她从归山山顶走到山脚下，发现此地盛产碧玉、黄金和黄铜，山中有生着四角状如羚羊却长着鸡爪子的浑（马军），最喜欢站在原地转圈圈追尾巴。一只只浑踩在荒芜的石原上疯狂旋转，完全让人弄不明白它们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而混的角上往往栖息着奔鸟（贲鸟），这种鸟又特别容易被惊吓，转圈转得晕晕乎乎的浑一头撞在岩壁上，奔鸟就吓得挥舞六只爪子“犇犇”叫，此起彼伏吵得像是在别人脑子里开了场蹩脚跑调的演唱会。

　　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女娲：我觉得，精准扶贫的工作难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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