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39、灵祭

　　街角酒肆前聚集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包饺子似的将酒肆团团围在其中，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有个骂骂咧咧的公鸭嗓传到了谢流玉耳朵里，“我呸，你算什么东西，妈的碰一下都不让。”

　　紧随着一个恶老太婆又“呸”了一口，骂道：“就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早晚千人睡万人枕！贱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骂词，其难听程度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孙儿都给他俩骂了个遍，大部分都是谢流玉没听过的浑话。

　　他俩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始终没人回应，倒是围着他们啃瓜子的众人议论得愈发起劲。

　　谢流玉担心林柚，实在懒得关心闲杂人等，本想抬脚走人的，可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句令人误解的话，“这不是林家小姐吗，怎么招惹这畜牲了？”

　　一人压低声音道：“嗨，听说人家林小姐路过这里，运气太背撞上了那王八蛋，却被调戏了一遭。人家林小姐当然不高兴了，谁知才理论了一句，就被那王八蛋和死老太婆推了一把。这林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跌在地上就没起来了，听他们骂那么难听也不搭理，跟失了魂似的。”

　　“要我说，这死老太婆也真是，生个儿子自己不教好，反倒任他作贱别人！自己是个老女人，就百般骂人家小姑娘！这些话多难听啊，要是我女儿给人这么骂了，老子一定……一定他娘的……”

　　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一定怎样？”

　　那人得意地笑道：“敢骂老子闺女，老子把她扒光了扔大街上，操她娘的千人枕万人睡！”

　　一时间，人群里哄笑声四起，而那对母子却全然没发现众人在嘲笑他们，又起劲儿地骂着那姑娘。惹得方才日娘捣老子的男人听不下去了，干脆拨开人潮，提高了声量嚷嚷道：“哎我说，你们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还真不怕遭报应啊？还有你，你个死老太婆！你青楼出身的吧，不然嘴怎么这么贱？人林家小姐哪儿招你惹你了！？”

　　谢流玉脾气上来了，愤怒的火苗势头一窜，便一发就不可收拾地高了，他随手抄了路边的一根棍子，直接掀开人潮摔到了那对母子身上。

　　杀猪般的惨叫声回荡在长空里，人群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鼓掌和连声叫好，谢子婴和温昱听不下去，默默退出来了。

　　旁边有家卖鸟的，现下所有的人都在关注那对母子如何遭报应，鸟的主人也不例外地跑去凑热闹了，谁也没空搭理他们这边，温昱就捡了旁边的筷子戳人家的八哥，一副很清闲的模样。

　　谢子婴观察了他片刻，总觉得他用筷子戳人家鸟的肚子有点孩子气，便道：“你干嘛呀？”

　　那只八哥也是，越是被温昱戳着玩越是挺胸抬头，肚子的羽毛也顺着筷子被翻了起来。

　　温昱漫不经心道：“你不凑热闹了？”

　　旁边的鸟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凑热闹！”

　　谢子婴白那鸟一眼，道：“事关流玉，不得不去看看。”

　　温昱忽然回头看着他，问道：“我昨晚没来，是有原因的。”

　　谢子婴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只道：“嗯，我也没有等下去。”

　　温昱沉默了片刻，又道：“跟我去青云山，带你去看十九年前青云山发生的事。”

　　谢子婴显然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点头道：“好啊，你想什么时候去？”

　　温昱道：“明天吧。”

　　谢子婴道：“这么急？”

　　温昱眼角一弯，道：“两天后是青云山的灵祭日，错过又得再等一年。”

　　谢子婴却震惊道：“灵祭？”

　　谢子婴曾在《民间异志》上看过有关“灵祭”的记载。

　　有个百年小国在一次群雄逐鹿中，被附近的大国吞并了，最初大国的君主答应说小国只是附属国，他们仍旧可以在那里生活。然而暴戾无道的君主却在小国开城投降后，出尔反尔血洗了小国。

　　起先大国百姓搬进去住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到了时隔一年的屠国之日，多数百姓却在半夜里看到许多浑身是血的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荡。

　　他们一开始以为眼花了，追出去看的人却被吓个半死，但奇怪的是，那些“人”并没有伤害他们，还跟看不见他们似的，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每年的屠国之日都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境况，到了第二天才会恢复如常。有人还发现，他们可以从那些“人”的身体里穿过去，也就是那些‘人’没有实体。

　　这种现象虽对百姓没有直接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百姓们却打心底觉得不详，不过几年，里面就没人住了。

　　只是住在附近的百姓还是会在每年的那一天，隐约看到带血的人影在城里游荡，却怎么也无法走出城外。

　　再后来，又有百姓发现里面的人竟开始往来了，最初只是做着生硬的动作，逐渐地却变得跟普通人一样行动自如了。例如买卖东西，耍杂耍，孩子嬉闹等一系列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他们都能做。

　　于是那一天就被人们称为小国的“灵祭”，里面重现着的过往，也被称之为“灵祭幻境”。

　　哪怕齐方传承了好几百年，现如今仍旧信奉神明，他也从不会轻易将重要的东西寄托在神明庇佑上，所以是不信所谓的“灵祭”的。

　　谢子婴只当他在开玩笑，“那不是传说吗？”

　　温昱却道：“每年的这一天，生人可以跨越时间，在错杂的虚空里亲眼目睹一回陈年往昔，你看我像在开玩笑？”

　　谢子婴不置可否，内心里还是不愿认同温昱的说法，只是下意识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却发现他的眼瞳忽然之间变得漆黑深邃。

　　他的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令他情不自禁深陷其中，竟不知不觉忘了自己想做什么。

　　周围的人声喧嚣徒然间静默了，所有的人事物都悄无声息地静止于那一霎那，化作了千姿百态的雕像。

　　随着温昱唇畔的笑意加深，谢子婴竟发现他身后的地面瞬间生长出了一片新绿花草。

　　一朵娇艳的花被花草簇拥着迅速向上伸展着，很快发出了枝叶和花苞，再一转眼，已经开出了大红的花。那花像是通了人性，竟依偎在温昱的手边，撒娇似的蹭了蹭。

　　温昱眼角一弯，问道：“信了没？”

　　谢子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他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慌忙转过身去，冲谢流玉大喊道：“流玉唔……”

　　他的嘴被温昱捂住了，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而温昱分明没用多大力气，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谢子婴不可置信地盯着温昱的眼睛，胸口起伏不定的心跳正提醒着他，眼前的场景并非白日梦。

　　温昱忽然凑近了他的脸侧，他感到不自在，拼命地想往旁边歪开，却发现身体竟动弹不得。

　　“方才你犯了个错误，”温昱的声音恍如来自地狱的恶鬼，“遇到我这样的，谢流玉绝对没办法，我要是想虐他，就好比踩一只蚂蚁——你这样做，不是把危险牵连到他身上了？”

　　谢子婴眼瞳微缩，眼睫颤动了一下，没表态。

　　温昱笑了一声，带起一丝冷意，“我带你去青云山，溯洄十九年前发生在青云山的过往，你点头同意，我就放开你。”

　　温昱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的耳垂，他感觉痒痒的，又听温昱道：“君子行一诺重千金。”

　　谢子婴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不得已点了个头。

　　谢子婴对他免不了心存畏惧，被这么一放开，迅速在本能意识的驱使下，一连往后退开好几步。

　　他不是没想过调头就跑，但他很清楚跑不掉的，还会连累谢流玉，便只是戒备地盯着温昱。

　　他忽然间想通了，为什么温昱的奇门遁甲会和书中会有出入——原来所谓的出入，就是他的阵法远比书上说得还要可怕真实。

　　世间本不大可能会有什么曲子能够击溃人心，所谓的诡曲也仅仅是让人感受到短暂的害怕，然而不论怎样，人总会是清醒的。《攻心》并非不存在，但恐怕只有温昱在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吧。

　　随着那些花草瞬间遁入地底，他感受到周围的喧嚣开始缓慢流动了。

　　谢子婴吐出一口气，好奇道：“这是什么？”

　　温昱道：“你猜。”

　　谢子婴低低地笑了两声，“世间怎么会有违背常理的东西存在，这些是幻象？”

　　“算是。”

　　谢子婴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需要你的血，算不算理由？”

　　“原因呢？”

　　温昱却莫名软了口气，“我要是说取你爹的血，你同意吗？”

　　“你别碰我爹！”谢子婴脱口道。

　　温昱看他一眼，没往心里去，又道：“我是想过，但我……有人不同意，让我来找你。”

　　“别人不可以？”

　　温昱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要是想害你，当年大可不必救你。再说，你不也好奇当年你爹和任清冉之间发生了什么，跟我去青云山看一看，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谢子婴盯着他，没说话。

　　温昱道：“所谓的‘灵祭幻境’是真的，你要是好奇，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没准还能看到那个古国的‘灵祭’。”

　　谢子婴呆了一会儿，温昱又道：“你说过欠我人情，那就跟我去青云山一趟，此后便不再欠我什么了。”

　　谢子婴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当年救我，是因为我的血对你有用？”

　　温昱忽地一愣，摇头道：“也不全是。”

　　谢子婴很快就释然了，自嘲道：“想来也是，你若只有这一个目的，当年大可落井下石再扎我一刀。”

　　温昱皱眉道：“我不会！”

　　谢子婴有点愣，还有惊讶他会着急反驳，只好松口道：“所谓的‘灵祭’真能溯洄过往？”

　　“能。”

　　谢子婴想了想，沉吟道：“既然是青云山的‘灵祭’，那流玉也有资格回去看看，青云毕竟是他的家，能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去？”

　　温昱松了口气，本以为谢子婴会很难搞，没想到这就答应了，便道：“此行险阻，你无所谓他遇上危险的话，随意。”

　　“……”

　　说了跟没说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