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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冷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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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谢子婴浑浑噩噩中陷入了噩梦,他感到腹部正被一把刀反复绞着。而周遭围了一众百姓,正指指点点着什么,他想凑近些以便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众人却徒然间变成了可怖的妖魔鬼怪。
他们慢慢地走向了他,却是垂涎他的血肉,他想跑,奈何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蚕食殆尽。
谢子婴被吓了一跳,意识也恢复了一丝清明,就听到耳畔响起一声惊呼,“子婴!”
这人声线很耳熟,他肯定在哪儿听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回想,一道咋咋呼呼声又刺了一下他的耳朵,“公子!”
谢子婴于模糊中被人晃醒了,他不想动,也懒得动,因为一动浑身就像被撕裂了一样。
他听见谢流玉焦急跟什么人说着话,还带了哭腔,“求你了,医师,他是我们丞相府的长公子,你救救他,你想要什么丞相都会许给你的,我保证!”
紧随其后的,是个冷静的少年音,“不治算了,走开!”
“…………”
时间又流逝了一部分,谢子婴本打算继续装死的,但聒噪的声音在耳畔吵吵嚷嚷了许久也不打算消停,扰得他睡不着,只好睁开了眼。
他看见谢流玉一副百年难见的、泼妇骂街的样儿,本来他应该觉得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虚弱的轻哼了一声,“痛……轻点……流玉。”
谢流玉见谢子婴醒来,欣喜地惊呼道:“你醒了?没事了!温公子,没事了!”
初见温昱是在护城河边的林子里,那时虽有灯笼的微光,但他也被死人妆遮住了脸,便并不知其长相。
第二次是在他院里的墙头上,因为隔得远,同样看不清楚。
而第三次,也就是昨夜,他因为太虚弱,又是月黑风高的夜里,似乎只看到模糊的青面獠牙。
他本以为这回终于能看到温昱的真面目了,却没想到这小子果然戴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温昱正靠在窗边发呆,突然听了这一声惊呼,整个人愣了愣,才快步走过来,待一旁的老头替谢子婴诊脉,他便乖乖地站定在一旁。
老头摸了会儿脉搏,才嘀嘀咕咕几句,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一边感叹奇迹一边摇头骂自己不中用。
温昱是懂老头的意思了,便凑过来问:“感觉怎么样了?”
谢子婴还是感到浑身疲软,才张口发出一个音节便觉得累,便实在懒得吭声,不愿让他们担心,只好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事了。
温昱没再多问,任由谢流玉照看着他,出去拿了套衣服回来,谢子婴这才发现自己满身是血。
温昱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能换么,需要我帮你么?”
鉴于浑身发软,谢子婴真的很想说“要”,然而他跟温昱又不熟,只好吭了一声,“能。”
谢流玉道:“我帮你吧。”
“你不行,我帮他。”
扔下这句,温昱也不等谢流玉同意,就把他和老头赶了出去。
“……”
谢子婴实在不想麻烦人,便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实在提不起力来,只好任由温昱将他的衣物褪开。
自谢子婴懂事起,衣服向来是自己换的,从来没让人帮过忙,这下让他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里衣褪掉的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凉意竟刺了他一下。
下一刻,他便发现了不对劲。
自己的腹部白皙的一片,竟没有任何伤痕,就连血迹也没粘上丝毫。
他猛然间抬头看向温昱,却见后者做了个噤声动作,他只好不吭声了,只得低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他觉得他还在做梦,又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却发现腹部还是白皙一片,然后他就慌了,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就很想往后躲。
温昱却接着给他换衣物,还温声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么?”
“嗯……”他还是觉得他在做梦,一会就该醒了。
“你没看错。”
谢子婴又慌了,“这怎么了?”
温昱却不咸不淡地道:“时机到了再告诉你。”
“噢。”
温昱给他换好了衣服,总算让他看起来有了些精气神,期间温昱冰凉的手指数次轻擦过他的皮肤,勾起了一阵酥麻之意,他的脸色不由得一阵发烫,不自在之感更强烈,便一直没敢看温昱的眼睛。
温昱好人做到底从医馆背他到了公府,一路他都试图看这小子的脸,可惜只能看到白皙的脸颊,根本看不清正脸——他有了些好转,就想作作死把温昱的面具掀了,看看到底这小子是不是熟人。
只是想归想,到底人还趴在人家背上呢,万一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扔了怎么办?因此,谢子婴到底没作成。
温昱送谢子婴到公府后,顾忌谢文诚可能在家,谢子婴没好意思请他进去,无奈道:“对不住,我爹脾气有点怪,就……就不请你进去了。”
温昱倒也洒脱,闷声道:“你保重,我走了。”
刚送走温昱,再回过身来,门就“嘎吱”一声被人打开了,他一抬头,来人便白他一眼,扔下一句,“爹在书房,让你回来……”
谢余真顿了顿,又似笑非笑道:“就去书房找他。”
谢流玉恭敬地唤了一声,“二公子。”
谢余真没理,径直转身走了。
谢子婴也懒得搭理谢余真,只看向身侧的谢流玉,问道:“流玉,他们没事吧?”
谢流玉小心扶着他,摇头道:“没事了,这回我们得感谢一个人,是他路过那片林子时救了大家。”
谢子婴道:“温昱?”
谢流玉却摇头道:“不是温公子,是太子殿下。”
谢子婴神情不禁认真起来,“你说谁,太子殿下?”
谢流玉道:“若非太子殿下及时赶到,恐怕他们真的会伤人。”
“你确定?”
“自然。”
方棠为何会突然帮他?
谢子婴想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头绪,只好道:“我知道了,若有机会见面,再当面致谢。”
谢流玉扶他进去了,但他却没有回去休息的打算,而是走向谢文诚的书房。
来时便见谢文诚书房大门紧闭,谢子婴走得慢,靠近了才听到里面有动静,似乎还有别人在,凑近后又听到了“谢大人”,“陶政”等字眼。
谢流玉察觉出不对劲,连忙拦住了谢子婴,道:“公子,我们回去吧,你身体还没好。”
谢子婴斜眼看他,“嗯嗯”两声,表示同意,然后趁谢流阻拦不及,伸手推开了大门。
与此同时,十几双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他。
谢文诚坐在主座上,两侧各安排了一排副座,坐满了一众身着赤玄色朝服的人。
谢子婴回想起当时谢余真的话,顿时犯起了嘀咕——这兔崽子难道不知道谢文诚正跟朝廷官员会谈?
就该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这会算是尴尬了,谢子婴要退出去不是,要进去也不是。
正踌躇不知进退何如,当中就有人开口了,“这就是谢家长公子吗?果真生得一表人才。”
众人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
“长公子今年该有十七了吧?我朝官员十七始做官,看长公子年纪也该到了吧?”
“谢长公子的风采我们早有耳闻,而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谢子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官员正笑着跟谢文诚说话,口中虽是在夸他,那双咪成缝的眼睛却一直在谢文诚身上,一看就知道没有半分诚意。
谢子婴琢磨了片刻,猜测这是谋变之前的百官聚会,回想起外界的传言,心里忍不住猜测:他们难道在与谢文诚商量谋反的事?
谢子婴恭敬地行了一礼,“胖大人好,晚辈清明节过十六,十七得等到明年。”
那胖官员满脸堆出横肉,还笑呵呵道:“咦,长公子年纪这么小?唉,可惜了,今年少了你这个贤才。”
谢子婴淡笑不语,那胖官员又借机道:“对了,长公子为何如此聪慧,初次见面就知道叔叔姓庞?”
闻言,满座皆哄笑起来,那庞大人不明所以,却依旧笑呵呵的,“怎么了?你们笑什么?”
谢子婴也有些忍俊不禁,对这位庞大人的自来熟不太喜欢,他只好心里憋着笑,正色道:“雅闻庞大人建树,家父也曾与晚辈提及一二。”
庞大人还来不及搭话,谢文诚突然咳嗽一声,淡声道:“出去。”
谢子婴心一沉,再抬起头来时,又无比豁达。
他想,无论谢文诚如何不愿意看到他,这是他爹,尽管他老怀疑不是亲生的,也还是得救。
谢子婴扫了一眼在座的官员,实在有气无力,他便不再浪费气力来笑,而是心平气和地问道:“诸位来我家做什么?我丞相府没有上等茶饭,也没有从百姓那偷来的米粮,实在无从招待。”
闻言,满座皆惊:“你!”
一人看向谢文诚,故意提高声量道:“谢大人,这……”
然而谢文诚虚扶着额头,似乎正在沉思,并没有搭话,他心里难免闪过一丝“谢文诚故意给他难堪”的错觉,气氛不免有些尴尬了,偏生别人又不接话,他只好接着道:“长公子此举实在是……”
“晚辈怎么了,难道说得不对?”谢子婴打断道:“在座的各位有几个干干净净,难道说……”
他话还没有说完,谢文诚眸里忽然划过一道凌厉的光,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他扔了过来,“我让你滚出去!”
此时的谢子婴说虚脱也不过分,根本没那气力躲闪,还是谢流玉眼疾手快,一把扯开了他,那茶杯便从谢子婴原来站的位置擦了过去。
谢流玉暗搓搓扯了他两下,感觉事态正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忙对着在座的官员行一礼,又拉住谢子婴,低声道:“公子,走,我们先回去。”
谢子婴却眼看着茶杯被弹落后碎了一地,他冷冷一笑,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爹。”
这下,所有人都噤声了,而大多数的人都是等着看他的笑话。
谢文诚指尖颤抖了一下,静静地看了谢子婴一眼,那副神情竟有一种道不明的复杂。
谢子婴稍微用力推开谢流玉,再次抬首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我齐方岂会因几个乱臣贼子,而循仿亡秦之续!?”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向了谢子婴,眸中震惊且愤愤,表情复杂得繁多好看,然而他这话又无从反驳,只能在心里憋着一口气。
谢流玉简直服了,忙扯了两下谢子婴的衣袖,“别说了。”
这回,谢文诚没再丢茶杯了,而是平静地起身,对在座的官员拱手辞谢道:“谢某对犬子管教无方,还请各位大人见谅,今日就先到这里,各位提及的,本相自会思虑。今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这话就算是逐客令了,这些人随便观看了一下事态,都自觉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便纷纷嚷嚷着散了。
这些人中有的不用正眼看谢子婴,有的是高高扬起下巴,与他擦肩而过,也有一小部分是低头走过去的,至始至终不敢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三国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