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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赤子 ...

  •   追出一段距离后,谢子婴才在树林深处捕捉到一团亮光。

      陶晋仍旧发疯似的到处乱晃,他眼前除了幻象,便什么也没有,几名少年忙警惕地围在他周遭,也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他们中最大的刚及弱冠,没有谁想过要陶晋的命,都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如今见他状态不对劲,不免都有些慌了。

      月光被林叶挡住了,只有微弱的灯笼亮光在风中摇曳,而任思齐就在陶晋三步开外,小心跟着他,估摸着也担心他出事。

      谢子婴正想上前将任思齐拉出来,陶晋无意识回过头时,却突然瞥见了谢子婴,一双眼睛随之亮了起来。

      只见他奋力掀开了周遭的少年,朝着谢子婴奔了过来,那种情绪就像是兴奋,又像是感到很意外,“你……你是温璇?”

      没等他回答,陶晋又恶狠狠地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完又自顾自地念叨着什么,发疯似的转身没入黑暗,尽头处就是一棵老树,他却像是没看见,旁边有个人想拉住他,他倒是突然有了反应——却是不管不顾地掀开了那个人。

      对方踉跄了一步,但还是本能地想拉住陶晋,避免他撞到树,手却堪堪从陶晋衣袖擦过去,栽进了黑暗中,好像还撞到了什么东西,他手中的灯笼因此脱手,掉在了地上。

      火焰开始疯狂地吞噬着灯笼纸,于黑暗中突兀地升起了一团亮光,照彻了四周的景况。

      任思齐撞在老树身上,脸色惨白至极,眉头正微微皱着,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看起来似乎有些痛苦。

      少年们这才看到任思齐,地上的一骨碌爬起来,旁边没摔的也赶紧跟了过来。

      “滚开!”谢子婴失声喊道,也不管不顾地掀开陶晋,一心朝着任思齐奔过去。

      任思齐见此,似是怕他担心,立马舒开了眉头。

      谢子婴连滚带爬上前扶着任思齐,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思齐你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下一刻已哽咽道:“对不起。”

      任思齐无力地抬起手,很想掐他脸,但是抬到一半发现抬不起来,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连忙道:“你别担心,我没事。”

      任思齐的胳膊在发抖,不算明显,但谢子婴扶着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盛垣在旁边冷哼道:“我去找陶晋!”

      谢子婴脑海里逐渐清明了许多,一听盛垣的话,当即道:“站住!”

      盛垣顿了脚步,疑惑道:“子婴,你说什么?”

      “子婴,陶晋晕过去了。”

      “还好,没撞到哪里,应该是被吓晕的。”

      谢子婴的话音不知不觉间带了冷意,内心如压了千斤巨石,他叹了口气,强作镇定地道:“算了,本来就是我的错,谢谢大家好意……”

      “子婴你说什么呢?”

      谢子婴没回答,而是探手抚上了任思齐的脑后,原本任思齐想躲的,奈何没什么力气躲,他便摸到一手黏腻,心顿时凉了半截,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吵着要去幽州么,等你好了,我带你去。”

      任思齐张了张口,还待说话,又听他飞快地对周遭几名少年嘱咐道:“你们先送思齐去医馆,陶晋的事我来善后,记得要快,我担心思齐等不起,多谢大家!”

      几名少年闻言,顾虑任思齐的身体,便不再废话,纷纷上前来扶任思齐。

      任思齐急道:“我说了没事……”

      彼时,洛子规也赶到了,远远地问道:“思齐怎么了?”

      “子规,你去哪儿了?”

      洛子规连忙奔了过来,“方才我在那边看到有个人手里有子婴的笛子,我还以为是子婴,就追过去了。”洛子规扔了一句,又焦急地问道:“思齐到底怎么了?”

      谢子婴则道:“先送思齐去医馆,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子规你也跟过去,医馆若是关门了,你去解决。还有,谁跟奉常大人……算了,我自己去解释,你们走吧,这里我善后。”

      “你善后没问题么?”

      谢子婴担心任思齐,心里很烦躁,便道:“还有流玉在,你们快走,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所有人不再说什么,着急地背上任思齐走了。

      洛子规临走前还愤愤道:“若非思齐替他挡那一下,他早死了!要是思齐有什么事,我肯定不放过他!”

      谢子婴本来思绪混乱,这会猛然间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

      洛子规也急着追上去,便草草地扔下了几句话,“三两句说不清,方才陶晋那王八蛋想撞树,思齐替他挡过一次,我还以为没问题才去找你的,怪我……子婴,你别乱下决定,我自有分寸,有什么事明日一起商量,我先走了。”

      谢子婴忽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从前为救自己遭遇那次意外后,任思齐就成了个药罐子,这么多年来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以至于开春披着狐裘还会感到冷。

      谢子婴心绪不宁,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到溪水边将脸洗干净,又回来靠在一棵老树坐下,守着昏迷不醒的陶晋。

      夜风很凉,呼啦啦吹打着树叶,发出阴森的“呜呜”声,谢子婴环顾了一遍四周,月亮躲进了云层,他能看见四周的景况,全仗着任思齐带来的那盏灯笼的残迹留下的火光。

      火光在夜风里忽明忽灭,风又吹得谢子婴浑身发凉,他便不自觉地环抱起手臂,似乎想以此取暖。

      就在他几乎靠着树睡过去时,恍惚听见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呼唤:“公子!”

      谢子婴一个激灵,慌忙直起身,循着声源喊道:“流玉,我在这儿!”

      随着灯笼微光的靠近,青年已经来到谢子婴面前,乍一看这小子有些狼狈,便没忍住调侃道:“公子你果然在这儿,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谢子婴只是目光示意一边的陶晋。

      谢流玉注意到了,立刻正色道:“他是谁?不会……死了吧?”

      “还没有,”谢子婴道:“流玉,我……”

      “你小子抽风抽出境界了?”谢流玉一本正经地打断道。

      谢子婴摇头道:“才没。”

      谢流玉故意叹口气,说道:“公子,丞相知道你在孔铭的事了,我来的时候他就在发脾气。”

      谢子婴口气强硬道:“随便!”

      说着又看向陶晋,“等他醒过来再说,反正也晚了。”

      谢流玉踌躇了一会儿,见谢子婴依旧对他爱搭不理,便鼓足勇气,有些磕巴道:“那个,公子啊……除了任公子,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谢子婴有气无力地问:“谁来了?”

      谢流玉:“我动作可能有点鬼鬼祟祟……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夫人……”

      谢子婴顿时来了精神,质问道:“你说了?”

      谢流玉连忙道:“夫人非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可没胆子骗人。”

      谢子婴咬牙切齿道:“谢流玉!”

      谢流玉:“……公子我错了。”

      “算了。”谢子婴扫了一遍四周,没发现人影,便问道:“我娘在哪儿,你不是说她来了么?”

      谢流玉道:“方才夫人说有事,让我先来接你。”

      谢子婴只好瞥一眼旁边的陶晋,道:“你有没有办法把他弄醒?”

      谢流玉想了想,道:“方法有的是,弄点水就行。”

      谢流玉虽说着,人却没动,始终盯着陶晋的脸,待看仔细了陶晋的脸,又是一愣,似乎很惊讶,“温晋,怎么是他?”

      谢子婴挑眉道:“你说他叫什么?”

      谢流玉没回答,反问道:“他是不是欠你钱了?看样子挺像,否则公子你怎么会寸步不离地堵着他?”

      “……”

      谢子婴哼道:“废话那么多,滚去打水。”

      谢流玉不废话的时候行事干脆又利落,很快弄来个残破的陶皿打来了水,很有经验地将水尽数往陶晋脸上一泼,再一哼道:“公子,看吧。”

      果然,陶晋一个激灵,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他动了动胳膊,挣扎了一下,终是睁开了眼睛。

      谁会想到谢子婴长了颗死心眼,这兔崽子里想的竟是:总要有人站出来,陶晋告状这一出是绝对要闹的,届时恐怕会殃及很多人,事情本就是因他而起,这些孔铭弟子都是出于好意,若就这么害了他们,他恐怕一生都要活在愧疚里了。

      一切都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怨不得任何人,更谈不上后悔,却避免不了内心恐惧升腾。

      陶晋茫然了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倏地爬坐起来,还被面前的人影吓了一跳,警惕地问:“谁?”

      谢子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是你,方才……”他似乎还有些头疼,他正揉着太阳穴,这会看清了谢子婴的脸,火气顿时冒了三丈,他一骨碌爬起来,指着谢子婴气急败坏道:“又是你!”

      他想大步走上前给谢子婴一拳,谁知才走出一步,又腿脚一滞,打晃了一步。

      陶晋闷哼一声,咬着牙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以手捂住大腿,瘸着腿来到谢子婴面前,张口就骂道:“谢禅,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啊!?”

      谢子婴眼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陶晋正想往谢子婴脸上呼一拳,却被谢流玉截住了手腕,谢流玉手下稍微用了些力,就将陶晋甩出了一步开外,才冷声道:“我家公子也是你能碰的,不想死就给我滚!”

      陶晋踉跄了几步,从齿缝间闷哼一声后,又冷冷地笑了笑,而后恶狠狠地瞪着谢流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流玉强劲的内力,实在远在他之上,便不敢随便跟他动手,只好憋着一口奇耻大辱冷笑道:“行,今日之耻,他日定百倍奉还,走着瞧!”

      谢子婴终于开了口,“好啊,我等你。”

      陶晋冷哼一声,直接甩袖走人了。

      谢子婴心里咯噔一下,他虽有些害怕,还是作势追了上去,故意提高了音量道:“是我又怎样,我扮鬼吓你,谁知道你这么容易被吓着?本来还想放过你,谁知竟被你发现了,那我该考虑灭口了!”

      四周虽一片黑暗,倒也不会无法视物,看清是不可能的,但一步之内,景物模糊的轮廓还是能勉强看出来的。

      陶晋步履不敢停,到最后显得更匆忙了许多,像是要小跑了。

      哪怕他看不清路,偶尔会撞到树身,却也不甘心地回击道:“谢禅,既然你天不怕地不怕,行,咱们明日见,看看到底是谁的死期……”

      后面全是一通乱七八糟、不堪入耳的碎骂,谢子婴却毫不在意地紧跟其后。

      直到陶晋消失在黑暗中,谢流玉也提着灯笼追了过来,“公子,慢点。”

      听到谢流玉喊他,他本是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料一时走得太急,黑暗中看不清脚下的路,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右腿膝盖当即磕在了泥面突出来的石头上。

      痛楚无边无际地蔓延至整条腿,谢子婴却呆愣地盯着眼前模糊的枯草,竟就那么趴着起不来了,他心里很烦躁,就忍不住骂了一句,“去他娘的。”

      谢流玉忙将他扶起来,“怎么了,摔哪儿了?!”

      谢流玉抓着谢子婴一通检查,没看出什么明显的伤痕,便问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谢子婴摇摇头,道:“没事了,流玉我们回去。”

      谁知刚抬眼,便撞见一名模样看起来尚且年轻的女人,谢子婴一愣,怂兮兮地唤道:“娘。”

      谢流玉冲陈幽若行了一礼,眼中不卑不亢,却也充满恭敬之意,“夫人。”

      陈幽若常年累月板着脸,似乎忘记了“笑”为何物,谢子婴的狼狈模样引得她略有些心疼,面上却不显现半分,只是点头道:“跟我回家。”

      谢子婴却不由分说一头扎进了她怀里,他紧紧地环住陈幽若的腰,似乎有千般委屈憋在心里。

      陈幽若被撞得后退了一步,话音也情不自禁地柔软了几分,“没事就好。”

      谢子婴“嗯嗯”两声,似有若无的撒娇了一声。

      谢子婴抱了有一会,陈幽若才推了推他的头,本欲温柔的声线不经意间冷了些,她道:“好了,回家吧。”

      谢子婴这才低低地“嗯”一声,松开了她。

      夜风冷瑟,三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像是幽暗潮冷的林子没有尽头,谢子婴思考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娘,你认识陶晋么?”

      陈幽若的脚步稍微停滞了一瞬,问道:“怎么了?”

      谢子婴上前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你认识他么?”

      陈幽若神情没什么变化,反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谢子婴如实道:“陶晋方才提到青云山的温谨,还提到了温璇。”

      温璇不就是陈幽若在青云派的名字吗?

      陈幽若却蹙眉道:“他还说了什么?”

      谢子婴道:“没说什么了,我只是好奇他与青云派的关联,都说青云派是陶太尉带兵灭门的,陶晋是他的养子,怎么会跟温谨有关系?”

      陈幽若半晌没有回话,谢子婴担心陈幽若会不高兴,正想开个玩笑把话题转移开,却听她道:“大哥心善,最喜欢在外捡东西……”

      谢子婴眼前一亮,认真地倾听着陈幽若回忆。

      青云派和谢家的渊源说起来挺深的。

      多年前温册在江湖上得罪过不少人,被人一路追杀至幽州广阳时,幸得被谢文诚爹娘救过一命,却因此连累了他们二人的性命。

      温册将青云派发展成江湖大派后,便将谢文诚视为己出,本打算收养在青云山,奈何谢文诚是个傲骨,虽没怪过温册,却也不肯接受温册的同情,倒是令温册苦恼过好一阵子。

      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就僵,谢文诚独立惯了,也乐意时常去看温册,顺便小住几日,而温谨本是温册的侄子,也是个爹娘早逝的孩子,所以跟谢文诚聊得很来,算不上竹马,却也是兄弟一场了。

      至于陈幽若本是廷尉陈鸣的独女,打小被老顽固教导什么三从四德,偏生陈幽若活得实在,不乐意听从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父女二人凑一起时,少不了要吵一架,这也导致了他们关系日渐冷淡。

      后来父女又因一名男子大吵了一架,陈鸣顺手甩了陈幽若一耳光,她一时气不过,果断离家出走了。

      她流落民间的途中,阴差阳错救下了被一群小乞丐欺负的陶晋,随后结伴同行,一起流落到青云山后被温谨捡了回去。

      后来陈幽若被温册认作义女,有了另外的名字温璇,而陶晋没有名字,就自行改名为温晋,跟在温谨身边做事。

      谢文诚那时正巧也在青云山,陈幽若便与他认识了。

      再后来谢文诚官至丞相,不得已要离开幽州,温册便借温谨和温近月成亲之际,以长辈的身份给他和陈幽若办了婚事。

      至于陶晋,陈幽若偶尔会觉得陶晋在跟温谨比较,似是什么都想赢他一筹,却从未赢过。谁能想到陶政会联名谢文诚将青云山覆灭,陶晋还无缘无故成了他的义子?

      谢文诚有没有直接参与青云派灭门,谢子婴是不大清楚的,虽说谢文诚对他很严厉,还老偏心谢余真,以至于有段时间他总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但他仍然直觉谢文诚绝不会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

      谢子婴道:“既是陶政带的头,那青云派有没有可能是被陶晋出卖的?或许他一开始被小乞丐欺负就心怀目的呢?”

      谢流玉突然插话道:“传闻不是说青云派是被丞相出卖的吗?”

      谢子婴看他一眼。

      陈幽若却道:“外界传言三分真七分假,当年只是联名,他并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

      谢子婴一时沉默了,谢流玉也是迟迟没有开口,谢子婴便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这才摇摇头,道:“没事。”

      谢子婴道:“我相信我爹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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