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昼飞星[重生]》鹤隐楼

8、第 8 章

　　剑坊由玄铁铸成，漆黑如墨，高耸庞大，两柄交叉巨剑从中贯穿而出，直入云霄。此时坊前又新建了一座高台，边缘每隔一丈便伫立一把十丈高的长剑，剑柄旌旗飘荡，颇为壮观。
　　独孤遇生朗声道：“开荒期将至，剑主愿开坊济世，今日共十二把新剑，凡有缘人，尽可取用。”
　　“剑主何在？”有人问道。

　　“老夫在此。”
　　坊门轰然震开，一个男人缓步行出。他身材高而削瘦，长须苍白，鼻梁高挺，目如点漆，观之儒雅稳重。
　　当年独孤遇生以绝密剑谱换他传自己铸剑之法，尔后又亲自为其修缮剑坊，从原材到灵石尽皆供应，只要他自愿归属于双子域。

　　“这剑当真可随意取用？”那人又问。
　　剑主步上台阶，落座在独孤观生右侧，冷然道：“只要你配。”
　　“什么也不用给你？”
　　“只有一个要求。”独孤遇生徐徐扫视台下熙攘众人“日后若有白狐秘铁的线索，必须给我。”

　　顿时哄然。

　　阎长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笑道：“白狐秘铁至今也不过只剩三块，你好大的胃口。”
　　“一个线索，换一把剑主之剑，不够么？”
　　“以它铸剑，可为神迹。”阎长星一手支着耳畔，揶揄道“你打算给谁？是……观剑天尊？”
　　“是又如何。”
　　独孤遇生惯常笑着的脸终于有了丝冷意：“他用不惯别人的东西，他的剑皆由我来铸。”
　　“他还是只信你。”
　　“镇星天尊，你以前没这么喜好管别人家事。”

　　阎长星失笑，“我几时管过你们，只是羡慕罢了。你邀我前来，应该不只是观剑这么简单吧？”

　　“自然。”独孤遇生再度缓和了面色“有一把剑，我想你会感兴趣。”
　　“我的剑已够用。”
　　“巫马族的蛮人呢？”
　　阎长星一顿，眯了眯眼：“你想要什么？”

　　“等看了剑再说。”独孤遇生提起唇角，望向剑主“开坊罢。”

　　但见剑主双掌运气，霎那间乌云压城，狂风骤起，轰隆雷声在云中翻滚如龙，紧接着凝聚成巨大的雷电洪流灌入剑坊。下一瞬剑坊竟燃起熊熊烈火，炽热的火光几乎将云层烧红。
　　“起——”
　　剑主一声低喝，火势渐缓，十二把火剑如离弦之箭簌簌飞出，猛然插至高台之上，险些把这铁台震得四分五裂。

　　铸剑的最后一步已成。

　　风中，剑身上燃烧的火焰飘摇着熄灭，透亮的剑刃映衬着道道寒光，散发出无边的威压。

　　满城鸦雀无声。

　　许久，阎长星抚掌道：“以坊为炉，以天为火，此等技法，实乃平生仅见。我看剑坊之名今日之后当让三界通晓。”
　　语毕，他看向其中一把通体乌黑，没有任何纹路的剑：“你想给我的，可是这把？”

　　剑主回道：“请天尊起剑。”

　　“既如此，某就不客气了。”阎长星起身，步步逼近这把剑，每近一步，他耳边便响起一阵遥远的声音，如歌如诉，如万马齐鸣。直到他手触碰到剑柄，那使大地都颤动的声音终于清晰地在他心中奏响。
　　“大荒之声，”剑主道“可接天地。此剑长四尺六寸，重一百三十斤五两，剑锋厚重，攻守兼备，需有神力之人方能用出全部潜能。”

　　阎长星将剑从裂缝中拔起，试了几招，顿觉剑风也同样厚而沉重，招招都如高山倾倒，令人喘不过气。
　　“好剑！”醉紫忍不住赞叹。
　　阎长星抱剑而归，见醉紫眼睛都离不开了，只得扔给她看一会儿，“遇剑天尊，直说吧，你想做什么交易。”

　　见一把剑已被领走，众人终于回过神，纷纷涌上台来拔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
　　嘈杂中，独孤遇生不动如山地传音道：“下月混沌海一行，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呢？”
　　独孤遇生垂目转动自己手上的戒指，“混沌石。被沙兽炼过的沙石亦是铸剑的绝佳材料。大哥的剑已然不配他，我要为他造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现在可以说你的目的了。”
　　“我？”阎长星勾唇“我乐意。”
　　“你不诚心。”
　　“你知道我一贯如此，做事大多只是随自己一个心意。”
　　独孤遇生抬眼看他。
　　“既如此，我们所求应当不同。此去艰险，人数众多，我与大哥不想有过多争端。”
　　阎长星福至心灵：“你想同我合作？”
　　“在海上，理应有个同伴。”
　　“那这礼我就收下了。”阎长星懒洋洋打了个响指，白狮疾跑而来，趴伏下去，让阎长星坐上它的背脊“遇剑天尊，混沌海再见罢。”

　　醉紫忙跟上去，“主上，他怎么找我们合作？”
　　“他知道我的实力。”
　　阎长星伸了个懒腰，不愿再多说：“你去找找邀青，看她逛得怎么样了，我想回去睡觉。”

　　一句“你差不多睡一天了”临到嘴边，醉紫又强行憋了回去，把剑递给自家主人，急匆匆去找邀青了。

　　*

　　等回到寝宫，阎长星倒床就睡，邀青费了半天劲才帮他盖上被子。
　　他们都未发现他在细微地发抖。

　　深夜，阎长星猛然惊醒，他出了一背的冷汗，尖锐的疼痛自太阳穴蔓延至全身。
　　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咬牙运功才勉强抑制住毒性的暴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刚爬起来，想令人唤裴秀峰过来，话还没说出口，又抽搐着倒了下去。
　　“疼……”
　　他眼中模糊一片，脑子里乱七八糟，整个人僵直得动也动不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要疯了。
　　无数他从没见过的画面挤在记忆中。
　　他看见暗无天日的魔渊，看见大荒残缺的巨人石像，一个男人的背影，甚至能感受到剑刃穿心的疼痛。

　　“巫……马……”
　　他无意识地喃喃着，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我在。”
　　巫马元翰坐在床头，把人温柔地抱起来，垂头在他耳边：“我在。”
　　顿时，阎长星像找到了浮木，急急忙忙凑了上去：“药，药在哪……”
　　巫马元翰轻轻把他的长发撩到耳后，看清他迷茫的神态，忍不住在他耳上极轻地一吻：“在这里。”
　　他把手指伸到阎长星唇边，耐心地等他缓缓张嘴：“你先喝，我帮你梳理灵力。”

　　阎长星试探地舔了舔，像是确认了香气的源头，终于急切地咬了下去，一口又一口啜吸着涌出来的血液。
　　随即他便放软了身躯，安心地躺在男人宽厚的怀中，已经完全入药的血液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抚平了他的体内的暴动，令他如处云端。

　　巫马元翰静静看着他安静下来，手掌贴在他背心，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熟练地帮他按摩。
　　等到阎长星眉头彻底舒展开，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收回有些颤抖的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刚刚出关，自己也正处于不稳定的时候，此时已经力竭。

　　阎长星神智回来了些，微微睁眼，摇了摇头：“没事。我咬疼你了吗？”
　　男人轻笑：“你咬得比猫还轻。”
　　阎长星捉住他的手，看着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指腹，嗫喏道：“……抱歉。”
　　“我是你的药，为何要道歉。”
　　“这么识相？”阎长星还是懒洋洋地任他抱着，自然得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无数年“你怎么来了？”
　　“刚出关，来找你。”巫马元翰拉起被子，盖在他还没回温的身上“你该找人在这陪着你，不然太危险。”

　　“不习惯。”
　　阎长星撩起眼皮看他，却只看到他的下巴：“你出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这是好事。”
　　阎长星勉强提了提唇角，他还是没什么力气，“你看到我要送你的剑了么？就放在……”
　　看他挣扎着想起来，巫马元翰忙按住他，柔声道：“看见了，谢谢，我很喜欢。”
　　“有空试试。”

　　巫马元翰抱紧了怀中人，察觉到他昏昏欲睡，不禁笑道：“睡吧，我陪着你。”
　　“……好。”阎长星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却还在说些什么，字句从唇中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流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混沌海吗？”
　　巫马元翰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轻得像生怕惊扰了他：“为什么？”
　　“我要知道，我的毒是谁下的……”

　　男人的手一顿，他瞳孔骤缩，竭力忍住自己的暴戾：“那里有人知道？”
　　关于阎长星的毒，一直是个谜。即使是前世，阎长星已经失去理智，他也未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阎长星点点头，似睡非睡地道：“以前，沙宰告诉过我，当初流放的沙兽里还有一个先知。沙宰称祂为智者。祂就存在于沙中，没有形态，难觅踪迹。但沙宰信誓旦旦，说祂可以以沙为卦，无论问什么，祂都知道。”
　　说着，他自嘲一笑：“不然，一群没有智慧的兽凭什么可以在混沌中建立自己的域……我们早该想到的。”

　　巫马元翰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谜底这样近，他从上一世就起誓，一定要将下毒之人千刀万剐，可惜到最后，一切都没了，他还是一无所知。
　　他颤抖着声线，紧紧环抱住已经陷入沉睡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发誓：“会找到的……我们会找到的。”